糊纸的工匠们为了让宫内的窗纸变得更为透亮,会在纸上再抹一层厚厚的桐油,既防潮也防损。
可防不住火。
虞之微静然地伫在窗棂前,微低的眼是掩盖不住的疯狂之色。
火苗有了过渡的地方,再经由窗外掠过的风一吹,很快起了势不可挡的连绵之势。
霎那间,一室昏暗的殿室内猛然爆冲出了异样的光色。
趁着这处地方还未被人瞧见,虞之微将油灯随手一掷,顺着她方才留好的窗户往外翻了出去。
卷起的火舌随着她翻窗而过的风,轻飘飘的在其轻晃而过的裙角点了点。
火势起的又快又猛,虞之微揉搓了搓自己险些被烫到的手,快步朝昏暗的地方走,约莫着走了十几米开外,她才扭头回看。
中间隔开的暗殿已然成了两边的分界线。
左处是灯明欢语,酒觞碰撞;右边则是熊熊烈火,热意翻浪。
虞之微很是好心情地弯起眼,欣赏这一片绚丽的夜景。
她回过头,却迎面撞上一身血气。
虞之微磕了脑袋,闻着这股难闻的气息,一时有些晕头撞向的。
意识到此地突然出现的人,她垂着头微微一惊,思索其有没有看见她从何处来。对方也不声不响的,虞之微捂着脑袋缓缓抬眼,却发现对方是侍女打扮。
她站在那,压着眉,身上的衣裳湿黏黏的,再结合先前闻见的血气,应是受了很严重的伤。
可章昇这宫内的侍女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虞之微往后退了两步,再细细打量。
似乎有些眼熟。
章昇宫殿内的,自己按理来说是不该眼熟的,只怕是那日一同被拉来合宫的。
虞之微背过手,悄然握住袖间的匕首,微微笑着:“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对方沉默了好半会儿,虽是沉着声,但也能叫人听出其中的虚弱。
“女郎。”
虞之微摸着刀鞘的指尖一顿,旋即仔细睁圆了眼看她,惊奇道:“扶音?怎么是你?”
扶音的目光飘向了不远处通天的火色,这道火竟能烧的如此之旺,虞之微现下能清晰看清扶音的虚弱,唇瓣都泛着病态的苍白,整张毫无血色的脸与她那一身的血迹成了极为明显的对比。
虞之微顺着她的视线往回看,惊恐的“呀”了一声,“怎么失了火?”
说罢,她便拉着人往人多的地方去躲。
远处杂乱的脚步声与庭院内发出的细碎叫喊声渐渐起了些,不是很响,还闹不出什么动静来。宴席上的奏乐声能盖过大部分声音了,再加上席上之人皆饮了酒,脑子昏胀,就是听见了,也当是做梦一般。
等他们发现,整个越行宫已经成了火宫了。
不过她今夜是以宾客的身份前来的,若是出现在偏僻角落,章昇这人,哪管你是不是真的纵火之人,也能将这罪名安在你身上。
可扶音却不肯往前。
“你做什么?”虞之微有些急迫。
“我弟弟,”扶音微声道,“他还在章昇殿内,我要救他。”
虞之微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上回就是因为要救扶弦,扶音杀了公子韫的人,半夜带着人不声不响地跑了。现在碰见,她竟又是要去救他。
扶弦看着也不像是蠢人,怎么老是需要人去救。
扶音推了她一把:“你走吧,就当我们今夜不曾碰过面。”
虞之微望向眼前那因火光而被照得明亮的雪丛,沉思片刻,当即咬咬牙:“在哪,我跟你一道去。去了马上把人带出来。”
扶音一手往后缩了缩:“你不怕?”
虞之微真挚且郑重:“我们是朋友。”
扶音凝滞片刻,再是点头,抓着她便往那快要被殃及到的主殿中腾空一跃。
虞之微强行调整着自己不平稳的呼吸以及跳动异常的心脏,身子紧绷着像是块木头挂在了扶音身上。
她已不能去分心嫌弃手上被沾染到的血迹。
上回在东鬼巷里也是被她这么轻松一提,但好歹是上瓦蹲在那看戏,这次却是在瓦上行走。
章昇的行宫并没有多大,扶音轻车熟路地跳上一座檐下挂了角铃的殿瓦上,轻抵着唇:“嘘。”
风声猎猎,吹得衣袍响动,虞之微被带着下了平地。
二人从殿后翻窗而入。
章昇殿内有侍女值守,闻见声响皆齐齐端着身子朝此处投来目光。
这几人似乎还不知外头失了火,神色淡淡,瞧见二人后,尤其是扶音身上那可怖的血迹,空洞的目珠瞬地震了又震。
虞之微默默往扶音身后退了几步。
在几人将要开口尖叫前,扶音便已跃上前,藏于袖间薄刃紧随其抬起的手,穿风一般抹过那几截细嫩脖颈。
听着她们捂着喉咙倒地,发出“吃吃”声响,虞之微脖子一紧。
“你怎么知道扶弦在这的?”虞之微马上跟来。
“先前扶弦中毒,这种毒只有宗室里的人才有解药,我们寻了个最近的地方,前几日进了越行宫内,却被章昇发现,扶弦为了救我才被抓住,而后便是章昇引我入殿,”扶音踢开脚边的障碍,径直朝内殿走去,“我在此守了几日,他也等了我几日。今夜我动了手,他派来暗卫围剿,我全都杀了。”她不冷不淡地扫了一眼身后的女子,“我先前打听过,位置就在此,章昇殿内有暗室,只要找到将人带走,我们即刻出去。”
虞之微后怕地松了口气,也跟着找起来。
这宗室之人真是喜欢造这种见不得人的地方。
章昇的内殿较为空旷,藏得地方也多,平日应当是少不了同人游戏的,所见之处,隐隐约约还能瞥见几条被撕碎过的佩巾与纱帛轻悠悠地挂飘在那。
虞之微嫌恶地略过那些地方,只想着快些找到人离开。
记着上回陈惟是摸了什么东西那暗门才开了的,虞之微仔细找着机关,找了好一会儿,机关没找到,扶音抓着她往帘帐旁躲了进去。
外面的火烧的够快的,虞之微已然能嗅见一丝焦意了。
章昇的怒吼在大殿内轰然传来。
“搜!给我仔细搜!将那刺客给我抓出来!孤要将她千刀万剐!”
扶音冷视着章昇面前持着大刀的宫兵们,侧眼道:“莫出声,等我。”
虞之微乖巧点头:“加油。”
宫兵们的力量不如久经历练的暗卫,暗卫尚且能被扶音一人全数击杀,这几名半吊子瞧着除了数量上占优势,刀法、实力,没有一样能比得过扶音。
扶音甩出袖间的薄刃,轻巧如风刀一般刮蹭过离她最近的那名宫兵的脖子,她夺过那把长刀,反手捅进他的腹部,血淋淋地抽出一截软肠来。
虞之微别过眼,尽量忽略那恶心的血气,可耳边血肉翻转在刀刃上的声响,实在是清晰不已。她只好再往帘帐后退,这一退,没注意到身后驻着的矮桌,后腰跌撞在那硬木上,只听“砰”的一响,她整个人也跟着往后倾了倾。
藏于帘帐后的墙面忽而翻转,机关运转的声音循循而至,主殿外着起的火光慢慢透入那昏暗的角缝之中。
扶音同样听到声响,沾了戾意的眼掀起一丝意外的色彩。
她将这几名宫兵尽数斩于刀下,唯剩下章昇一人。
章昇最初站在那,看着被血浸染的人,尤为不屑,可当他亲眼看着那几名宫兵惨死,瞳眸中第一次有了惊恐。
他本欲往外逃,可殿门早已被断下的木梁拦了去路。
“你不就是要救你的同伴吗!我答应你,你别杀我,我将人给你!”章昇两手高抬,试图制止浑身已被他人鲜血浸满浸透的扶音,“我还许你百两黄金,送你们二人平安出宫!”
扶音冷笑,抬起刀便是一斩:“这话你跟阎王说去吧。”
“骨碌碌”一声,章昇瞪着眼睛,滚到虞之微脚边。
主殿外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们终于在这靡醉的宴席上察觉到了异常,逃的逃,喊的喊。
虞之微一脚踢开那颗头,道:“暗门开了,你快去带人出来吧。”
扶音弃了刀,无言进了暗室中。
漆黑的眼漠然对上那柄染满了血色的长刀,浓浓烈色悄然蔓延在那黝黑的眸底,她弯腰捡起那柄刀,微眯着眼思索了片刻,旋即落在那具无头尸首的两只手上。
她力气不够,不似扶音那般一下利落,她忽而发疯似地砍了好几下,血点溅在裙裳上,又觉不够,转移到了两条不一的腿根处。
等她发泄完,虞之微才瞥见身后早已带人出来的扶音二人。
扶音脸上没什么变化,倒是扶弦,捂着伤口看她,眼中惊意难掩。
扶音问:“你跟他有仇?”
虞之微甩开刀,笑眯眯道:“没有,我觉得他对你们太过分了,我教训一下。”
扶弦:“......”
火势蔓延极为迅猛,扶音带着两人从殿室中逃了出去后,寻了一处无人地。
“女郎可要跟我们一起走?”扶音问道。
虞之微摇头:“现在不行,你们可有地方去?章昇一死,很快便能传遍,你们二人走不出魏国的,听我的,你们私下去找陈惟,不要让任何人知晓,也不要在外人跟前露面,躲过这几日,风头一过,我会想办法送你们走。”
她说的不无道理,二人都受了伤,此刻出城,无疑是赶着送命。
扶音点头:“我信女郎。”
扶弦指着虞之微的裙角:“那你这样出去该怎么解释?”
虞之微淡声道:“我自己能解决,你们趁乱离开。”
二人也知情形不容解释,便道过一声谢,转身离开。
虞之微抓起裙角,用力撕扯下碎布,朝着那火源处就是一扔。又觉不够,她寻着越行宫内的水池,路上被不少救水的内侍侍女们碰撞,她浑然不觉只想着找处水池子。
耳边呼啸声过,全是焦苦的气息与火焰在空中鸣叫的声响,像极了万千烈火焚烧过的鬼魂精怪对外扭曲着面孔怒然咆哮。
忽而,细微的水流声传来,打眼一瞧,那头已围满了大大小小提着木桶救水的宫人。
虞之微垂眼盯着自己破烂不堪的衣裙,微叹了一声,旋即随意抄起地上滚落的木桶就要往前一挤。
忽而一只手搭在她抓着木桶的那只手上。
虞之微身子一僵,猛然回头望去。
微颤的声音似有后怕,惊惧担忧尽数体现在那只用紧了力气抓她的手上。
“若华,你可无事......?”
虞之微松了力,木桶随之掉落,她再次垂眼看向自己凌乱不堪的裙裳,瘪着嘴,眼眶润着水意钻进他怀中。
她微微昂首,似幽怨似委屈似泣诉:“长兄,你去哪里了?为什么扔下我一个人?”
虞之微感受着对方起伏极快的胸膛,呼吸也不算平稳,应是跑着来找她的,微微下弯的唇角忽而往上提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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