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夜,如有棱霜刺骨,钻入一点缝隙便可蔓延而开。
虞之微走的匆忙,穿的也不多,身上只裹了一件薄薄的袄子。
一如前世那般,她病得极其严重。
更何况今时的她并未在虞府修养身子,寒邪入体,病如排山倒,几乎冲垮了她的尚存的几分意识。
临出府前,谢望雪只喂她喝了一碗药。若是她此刻好生在府中休养,吃个两三日,这病自然也能慢慢痊愈。
可她偏选择这个时候逃。
先前强撑着身子,如今不过松懈一分,病意便来势汹汹,将她整个人都压垮了去,像朵蔫了的花,毫无生气。
谢望雪察觉到她失了精神,脑中忽而浮现出梦中那段场景。
死气沉沉的人躺倒在他怀中,浓重的血腥气四溢,就像是真的发生过般。
真实的令他害怕。
他不能,也不会让这一幕发生。
谢望雪加快步子背着人走进医馆,才入门,蛛丝遍布墙角,恶臭同锅中熬制的骨汤的腥味混杂一处,令人作呕。
再看墙壁,那些药材草木装饰,全被挂着血痕的刀斧压盖了去。
谢望雪闭眼沉寂片刻,空出一手从袖口怀里拿出一小瓷瓶。
瓶里装着一粒黑圆圆的小药丸,味道清涩,谢望雪吃下后,泛红的瞳孔缓慢清明。
虞之微迷糊睁眼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她又冷又疼,似是陇中的整个冬日都压在了她的背上,沉甸甸的。
“你在吃什么?”她有气无力道。
谢望雪扔了瓷瓶,将手搭回她腿间处,“没什么,睡一觉吧,醒来就不难受了。”
*
火星溅入眼中时,谢望雪其实并未感知到太多疼痛。
甚至对他来说,都不及这三年在外的千分之一。
而今将虞之微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是他当下要做的事。
唯一的一件事。
对他来说,特意回府是真,探望她是真,担忧她病是真,急切也是真。
唯有忽略她一点是假。
这丝假,假的太过荒谬。
却也能隐藏至今。
春轩居走水那一刻起,他更是发觉自己先前的想法多么可笑。
热浪弥涌,火星四溅。
单薄的身影在滔天火海中显得如此突兀。
那一刻,谢望雪知道。
他走不了了。
临走匆忙,他只能服用身上仅剩一枚的回转丹。
这是何攸做的东西,有强行逆转伤势的功效,只是这好处虽好,可坏处却要比好处更加强硬。
服用此药者,当下伤势可快速恢复,待三日过后,强行逆转的伤便会以百倍的程度施以在服用者之身。
何攸给他这个,一是来保命,二是谢望雪若服下此药,三日后便会有人寻到他为他医治。
拢共只有两粒,瓷瓶便空了。
早先一粒是在魏国深宫。
一粒便是在这。
此物伤身,就算得到及时的救治,服用者也会因此落下后遗症。
至于是何后遗症,何攸不得而知,只是劝告谢望雪,如非危急时刻,万不可服食。
魏国那次,服用过后他便放信唤人。
他只知道吃下回转丹后会落下后遗症,却没想这后遗症竟是猛烈地比落在身上的板钉还疼。
可如今,谢望雪实在没办法了。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虞之微逃,自己却无动于衷。
硬撑着到现在,本就模糊的视线早已漆黑一片,后知后觉的灼热感叫他断了光明。
雪夜路深,谢望雪已能感受到背后之人灼烫的温度。
犹记前路十里,有一庄村户,处于魏楚交界地,虽不算富裕,但也能充实地食饱饭,不似城口外不得裹腹的流民,沦落到骗人杀生为食。
谢望雪将人轻轻放下后抱在怀中,随即扯下身上外袍,裹在虞之微身上。
*
虞之微醒来时,像是睡了一个完整的觉,精神气足了不少。
后知后觉的她警惕地环顾四周环境,发现居室简陋,不似春轩居那般,心宽不少。
“还好还好,谢望雪还算诚信,没有骗我。”她轻松道。
俄顷,紧闭的房门倏尔发出“吱呀”声响,虞之微偏头去瞧,瞧见一名头裹蓝色布巾的妇女端着铜盆迈入。
两人对视一眼,那妇人惊喜地喊了一声:“女郎你醒了!”
虞之微眨巴着眼,不用猜也能知道这是她家,于是想着穿鞋起身,不想长时间未运动未进食的人一下站起来立马腿脚发软,眼前一黑了去。
妇人急忙放下盆去扶她,“女郎莫怕,前夜你家夫郎背着你在大雪夜里徒步走了十几里找到我们村来,说你病重,急需医治,我们瞧他跛着腿,身上狼狈,还背着一个病重的你,当即也不管睡不睡觉了,村子里的人用得上地方的几乎全来了,只是你家夫郎似乎有些不愿旁人接触你,就连女人都不行,不管我们怎么劝说,他只拿了药,说要亲自照料你。”
“人对你是好的,就是脾气倔了些。”
虞之微听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脑袋都大了。
“夫郎?”她迟疑道。
妇人道:“是啊,你还别说,人长得挺俊的,对女郎也好,只不过......”
虞之微:“只不过什么?”
妇人尴尬笑道:“别怪我多嘴啊,我就是想问问,你们夫妻俩遇到啥事了?见你们穿的衣裳料子也不俗,怎得就一个发着高烧,一个跛腿半瞎?女郎放心大胆跟我说,我同村里的人定会相助你们的。”
虞之微:“半瞎......?”
妇人喋喋不休道:“是啊是啊,哎呀,真是可怜见的,瞧着岁数也不大,这么小就出来闯,现在世道乱,你们二人能活下来实属不易,放心吧,你们夫妻俩在我们村住着,绝对没问题。”
虞之微皮笑肉不笑的。
什么夫妻,什么半瞎?
她居然昏了这么久,还都是谢望雪照顾的她。
那他现在人呢?
妇人见她不说话,于是问道:“女郎可是想念你家夫郎现在何处?直说就是了,害羞什么?”
虞之微:“......”
于是她被拉着来到谢望雪所在之处。
满是药香味的厨房里端坐着一个身姿绰约的青年,他手持着蒲扇,幅度规律地扇动着药炉下的盛火。
虞之微盯着瞧了一会儿,不免吐槽。
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身蓝衣,在他身上却跟高定似的。
见鬼了。
妇人提醒道:“谢公子,你家夫人醒了,第一时间闹着要见你呢!”
虞之微:?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谢望雪闻言,搁下手中蒲扇,道:“稍等。”
虞之微看着他慢条斯理地用长布裹着炉柄,将炉中药汁一滴不落地倒入碗中。
随后他端起药碗,朝妇人点头道谢后,便同虞之微说道:“走吧,回去服药。”
虞之微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瞧,也没瞧出什么不对来,哪里有瞎的迹象?
谢望雪淡笑一声,道:“饿了吧,吃完药,我给你做好吃的。”
虞之微不知是不是病还没好全仍犯着糊涂,还是哪根筋搭错了,看见他一张一合的唇,居然就乖乖应了。
回到房内,虞之微才想明白一件事。
那她昏睡的着一日,谢望雪不会是跟她一起睡的吧?
在她准备用一肚子疑问砸死谢望雪时,他先一步坐下,楚楚可怜地望着她瞧。
那双乌眸似被白雪沁过,蒙着一层淡淡的白,仿佛深潭表面结了一层冰。
“若华,你当真第一时间便是闹着要来见我么?”
虞之微一时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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