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过,外面开始下起了雨。
方知绿陷在宽大沙发里,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
客厅里光线昏昏,老旧家具体积开始膨胀,变成与白日完全不同的巨物。
通常而言,人在黑暗中会感觉自己的存在不断缩小,恐惧不断扩大,勇气也随之干瘪。
但方知绿已经不仅仅是人了......
此刻,黑暗令方知绿感到自在,她与那株植物实现同频,呼进氧气,呼出二氧化碳,一统的和谐让她感觉自己更加强大,侧躺在沙发里,像一座庞大而沉重的山合着大地的心跳起伏。
窗外的雨刷刷沙沙,沙沙刷刷,下得规律而机械,游戏的前奏已经奏响。
方知绿浑身蓄满力量,大脑清醒,但她强迫自己闭上眼休息。
睡眠很重要,阿南告诉她,大部分的修复进化都是在睡眠中完成,在能躺下睡觉的时候,就要多睡,使劲睡,睡不着也要硬睡。
渐渐地,在规律的雨声中,方知绿逐渐意识开始模糊,进入了梦乡......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什么也没梦见,等自然醒来,已是星期一的九点。
雨还在下,光线很暗,像是傍晚,接下来的六天,都会是这样,昏暗的阴雨天。
阿婆坐在另一旁的桌边,鼻子上架着厚厚老花镜,自顾钩织着线衫,勾线针的尖头银光闪烁。
发霉的味道在屋里蔓延,方知绿抽了抽鼻子,撑着胳膊坐起身来,透过窗外看雨,细长雨线都以同一个倾斜的角度滑动。
“这雨下得真刻板。”方知绿发出声音。
阿婆停下勾线针,朝她望了过来,“睡得好吗?”
方知绿转回头,“嗯,还不错。”
厚重老花镜后面的眼皮褶了一下,阿婆感叹了句:“很少有大人在星期一的前夜能睡着。”
“不睡也不能发挥什么作用,既然如此,不如好好睡觉。”
“话是这个理,但总是知易行难。”
方知绿翻身下沙发,走到窗边,望着窗外不自然的雨幕,低低回了句:“难,也是要做的。”
“那个怪物......傍晚六点会出现,对吗?”
“是。”
“是我一天中最喜欢的时刻呢。”方知绿垂下眼皮,若有所思,“你们准备穿什么颜色的雨衣?”
阿婆的脸一下更加青白,这是个让人痛苦的问题,她放下手中的勾线针,“你呢?”
“橙色是我的幸运色。”
“你觉得我们应该选什么颜色?”
“绿色和紫色。”
“为什么?”
“因为这样我会比较显眼。”
阿婆僵硬的身体一下放松下来,抹了把额头,“你说得有道理。”
傍晚五点五十八分,方知绿处穿着显眼的橙色站在门口,旁边是阿婆牵着勇诚。
勇诚裹在绿色的雨衣里,有些好奇地仰头看方知绿,“你怎么没选绿色呀?”
方知绿疑惑地低头,“我为什么要选绿色?”
“嗯......因为你叫知绿啊。”
“啊——”方知绿恍然大悟,“那这么说来,勇诚应该选橙色咯?”
“对哦!”勇诚很开心于发现这个巧合,“那我们换吧。”
一旁的阿婆拽了他一下,勇诚浑然不觉,还在那儿嚷:“你穿绿色,我穿橙色,这才对嘛。”
方知绿笑了笑,摸摸他的头:“但我喜欢橙色,今天就让我先穿,好吗?”
“哦......”勇诚噘噘嘴,“好吧。”
方知绿抬起头,正与阿婆对上眼,后者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眼,她知道方知绿肯定瞧见刚刚拽勇诚的那一下。
方知绿毫不在意地移开视线,天愈发暗了,她开口问道:“我们就这样站着,不能移动吗?”
“娃娃是不会动的。”阿婆脱口而出,好像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看来这是疯狂柳常期“训练”的结果......这里的人们已经自觉把自己当成不会动的“娃娃”。
不过,为什么呢?就算能跑,对疯狂柳来说也很容易抓,不能跑,那不是一抓一个准,有什么乐趣?
方知绿眉间微拧,凝望着路的尽头,悬崖边上,那个逐渐升起的巨大身影,扭动的柳条在风雨中狂舞,像是群蛇的狂欢。
这是一颗脱尽叶片的褐色柳树,浑身像是涂满透明糖浆,水盈盈亮晶晶。
树身上有一弯疤,张开是红色的,像是唇。
疯狂柳越升越高,越靠越近,巨大身影把整座小镇罩在身下,柳条在上空中搅动,似乎在活动指关节。
阿婆将勇诚拢在身侧,试图用她的小影子去对抗疯狂柳令人窒息的大影子。
方知绿盯着上空,希望疯狂柳能将她抓走,小镇里不适合展开战斗,根据守则规定,他们要尽力避免伤及无辜。
显然其他几个植异者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现在都还没人出手。
他们在等待,等待被抓走,或者在疯狂柳撤退的时候,跟上去!
柔软得像巨蛇一般的柳条仍在半空中蜿蜒,搅搅绕绕,似乎拿不定主意,要挑什么颜色。
方知绿一直死盯着,眼眶都发疼,疯狂柳还没做出选择。
是有选择困难症吗?方知绿等得不耐,很想大吼一声:“随便选一个得了!磨叽啥呢!”
终于......一个柳条下降,落到某条小巷,一通捣鼓,卷起了一个小红点。
方知绿定睛一看,是斗魁!那家伙运气这么好?
“是红色星期一啊......”方知绿不无羡慕地叹了口气。
一旁的阿婆一直低着头护着勇诚,听到这话,怯怯往上空瞟了眼,看见亮眼的红点,松了口气。
疯狂柳又陆陆续续卷起几个小红人,缀在枝头,跟往头上别发夹似的。
越夹到后面,速度越慢,方知绿估摸着快要结束了,转头对阿婆说:“我先走了。”
她要往悬崖边去,在疯狂柳入海之前,攀上柳条。
“你要去哪儿?”勇诚大着胆子问。
“我要去问一问,它不喜欢橙色吗?”
上方的身影在后退,疯狂柳已经抓满它的红娃娃,要回去睡觉了。
方知绿说完,往崖边奔去,橙色小点在道路上飞速移动。
从小镇上方看去,另有四个不同颜色的小点在往疯狂柳奔去。
解决疯狂柳最好的地方,就是从在悬崖边到入海这一截,而且它会在半途停下,将抓到的娃娃放进悬崖内凹的平台里。
斗魁已经在疯狂柳身上了,他们都得抓紧时机。
在疯狂柳即将完全撤离小镇的一刹那,方知绿纵身一跃,抱住一根柳条,跟着往下坠。
另外有两个绿色,一个蓝色小点也出现柳树上。
悬崖边的风浪拍击着方知绿的脸,让她很难睁开眼,这柳条也湿滑得像是章鱼腿,几度让她无法附着。
疯狂柳下降到某处,突然停了下来,应该是是那个“平台” 到了。
方知绿凝聚眼力,用力去看,发现与其说是平台,更像是个猪肚穴,口小里大,黑幽幽望不见底。
这时,疯狂柳扬起一根柳条,末端卷着一个红色雨衣小人,脸色苍白死死闭着眼,像是投壶一般,疯狂柳对准猪肚穴口,将“红娃娃”投掷了进去,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疯狂柳“咯咯咯咯”地笑起来,柳条互相摩挲,像是在鼓掌庆祝成功投进一篮。
听着那声闷响,方知绿太阳穴神经猛地被撤了一下,这场景的冲击程度不亚于游乐园突发事故——大摆锤上突然甩出了一个人。
如果不是阿婆说疯狂柳没有杀过人,方知绿会认为那个人已经被摔死。
方知绿呼吸加剧,眼睛适应了风浪,目光烁烁地盯着疯狂柳身上那道红色的弯疤。
她刚刚看到疯狂柳笑开了嘴,里面有一条绿色的长舌头,这是疯狂柳身上的人类特征。
根据《植异者常识准则》,畸变植的弱点往往就是他们残留的人类特征。
砍掉柳条估计没什么杀伤力,而舌头就不一样了,方知绿想顺着柳条往上,一路爬上柳身,将刀插进它的绿舌头。
但这柳条过分柔软,没有着力点,她一路爬一路滑,浑身泥泞粘稠,跟只蜗牛似的,伴随着咯咯咯咯咯的笑声蠕动。
“啊——”,笑声突然停止,柳条剧烈颤抖起来,差点把方知绿甩掉,她双手死死扣住柳条,指尖深陷,仰头一看——
斗魁已经出手了,他双手抓着盘在他腰间的柳条,使劲一拧,柳条在巨大绞力下咔嚓咔嚓裂开。
疯狂柳伸出另一根柳条将斗魁摘出来,拿近瞅了瞅,方知绿还以为它要把他吃掉。
却见疯狂柳甩了甩柳条,似乎没什么兴趣,随手把他扔进了猪肚穴中,发出目前为止最大的“咚”的一声回响。
方知绿的心沉了下去,疯狂柳的实力远超想象的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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