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国天启二十四年冬,小年。
吃灶糖,祭灶王,这是个祈祷来年粮食富足的好日子。
将军府里粉的白的梅花一簇一簇的竞相开放着,院子里不计其数的下人挥舞着扫帚,清扫着昨夜下了一宿的雪,这样大动干戈却不是为了庆贺小年,而是为了迎接那位即将归来的贵人——镇北将军白锦笙。
若是说起这位少年将军,除了他十六岁剑射敌首的英武事迹外,当属那殿上求亲的佳话最广为流传。彼时白锦笙刚回京入仕,年纪不大胆子却不小,敢于百官之间面圣求娶,陛下欣赏他少年人的胆识,便做主定下了他的亲事。
遥想那日名堂之上,两鬓斑白的君王问:“众爱卿可还有事?”百官低头不语之时,一个面孔陌生的年轻男子朗声道:“臣白锦笙启奏。”
皇帝上了年纪,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一时间想不起眼前这少年郎是何许人也,好在身旁的王公公懂得察言观色,立刻补充道:“陛下,此人乃是前日从北疆回来的一箭射杀敌军将领的小悍将。”
“奥,是他啊…”皇帝理了理花白的胡须,眼珠转了一圈,思索片刻清了清嗓子问道:“爱卿所为何事?”
“回禀陛下,臣幼年艰苦,无祖母无以至今日,如今祖母身体抱恙卧床不起,唯一愿望就是能亲眼看到臣成亲,臣想启奏陛下成全臣乌鸟之情,下旨赐婚。”
高堂上的九五至尊有些打趣的问道:“那爱卿中意哪家女子啊?”
“臣中意孟丞相之女,孟羡仙。”
朝堂上一阵哗然,皇帝却仰天大笑了几声:“你小子倒是会挑。”而后转头对孟相道:“孟爱卿,你意下如何啊?”
孟柏桦早已耳闻这位小将的英武事迹,借着君臣交谈的功夫,将其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心中也不免感慨,这小将还真是天人之姿。
看热闹看到了自己身上,孟相迅速在心中盘算了一番,瞧着朝堂上的皇帝对这位小将颇为赏识的样子,最终应允了下来:“小女今年刚及笄,也到了适婚年纪,如若小将不嫌小女略年长几个月,那老臣自然是叩谢隆恩。”
“好好好,传朕旨意…”
人在家中坐,婚从天上来。于久居闺阁的孟羡仙来说嫁给谁都无异,对孟丞相来说就不同了,又喜又愁的仿佛是他去成亲一样。
孟相的悲喜都与他家子嗣单薄有关,他父亲只有他这一个儿子,而他膝下又只有一个嫡出的姑娘。独女出嫁,当父母的必然会不舍。
显赫世家的独女,是求亲市场里的香饽饽,那小将殿上求亲,倒是断了那些企图利用孟家争权夺力的人的念想,也解决了孟相不知如何面对诸多求亲者的窘境,是故孟相的喜大于愁。
皇帝当政多年,圣意难揣,那么痛快的同意这门亲事,心中自然是有他的算计。只是苦了孟羡仙,谁也也不知这小将真的是真心喜欢她还是另有所图?这婚事究竟是喜结连理还是上了贼船?
……
嬷嬷过来给孟羡仙递了件斗篷,道:“夫人,外头冷别寒了身子,手炉都凉了,要不您上屋里头等着去吧。”她是白锦笙身边的老人儿了,侍奉的年头长,先前在一直在北疆忙碌,后来随着将军回京照看刚嫁过来的夫人。
说起这位将军夫人,嬷嬷是打心眼里心疼。成婚不过三日,就逢边境来犯,老将军出师未捷身先死,边关群龙无首,于是这新婚丈夫就不得不重返战场,这一去是生是死都未知分晓,夫人只能苦等,一等就是四年,女子青春短暂,能有几个四年?好在将军福大命大凯旋而归,如今也算苦尽甘来!
羡仙应下嬷嬷的话,把凉手炉递了过去。上京城天头儿冷,呼出的气儿先化成一股儿白雾再慢慢消散,屋里呆着是最暖和舒服的。老嬷嬷伴她左右,瞅了一眼这对她掏心掏肺的好的人,心中不免感慨一阵,纵使嬷嬷对她再好,也不敢同人家交心,毕竟她和白锦笙委实不熟,连面都不曾见过几次,他派来的人,都有监视和通风报信的嫌隙。
每逢冬天,总会在夜里派人盯着嬷嬷的动向,然后偷偷的跟嫣竹一起扒着火炉里的碳,烤红薯吃。这四年过得挺怡然自在的,突然间告诉她白锦笙要回来了,倒是叫人有些不知所措,饭吃不好觉也睡不好了。嬷嬷只当她是‘近夫情更怯’想白锦笙想的紧,她也不反驳。
“天上双星并,人间两玉夸。”回想出嫁之前,母亲同自己讲道:“仙儿莫忧心,听说那小将箭射敌首,想来也是英武无比的,他若心有鸿鹄志,疼爱你,此后你父亲也可保他扶摇直上。倘若他是个伪君子,鱼肉百姓沉迷女色不思进取,亏待于你,偌大的相府在陛下那里还有些薄面,自然不会放过他。”
那时候年纪小,只想着母亲已经给未来的夫君安排的明明白白了,当女儿的坐享其成就好。现在才明白,日子是两个人的,要想过得好还得夫妻合得来才行。也不知晓往后的日子是怎样的…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嬷嬷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夫人,夫人,将军回京了,现在正在陛下那儿呢,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羡仙瞅见嬷嬷的脸冻得通红,连忙倒了杯温茶递了过去:“嬷嬷,不急,你先喝口水,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大家都侯着呢,就等他进门了。”
回府已是未时,太阳还懒洋洋的在天上挂着。四年未见,连人长什么样她都快要忘记了,想来这威武的领头人就是她的夫君。后面还跟着很多人和马车,大抵是装了些皇帝赐的东西,仗势很大,围观的百姓也不少。羡仙握紧了手绢,心里琢磨着该如何开口跟白锦笙说话。
车马靠近,但打头的人并没有喊停,直接无视了站在宅院侧方的一行女眷们,带着人马径直走进了院子里。身后的人也都跟着他进去,无人跟她行礼。嬷嬷疑惑的在一旁“这这这…”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嫣竹也气愤,小心翼翼的道:“夫人,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是闹得哪一出儿恐怕除了白锦笙之外谁也不知道。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无视她,无非是要给她个下马威看。羡仙猜测他应该是在北疆征战的四年里,遇上了更加心仪的女子,有了贴心的红颜知己,于是便想先灭灭将军夫人的威风,往后好更加轻易的纳妾进门。
但这样做并不上算,甚至说的上蠢。她是丞相独女,父亲在朝中正得势,抹了她的面子就是得罪了整个丞相府。但凡他在人前做的体面些,哪怕是装模作样都好,人后怎么荒唐她也管不了不是吗?可他偏偏要把对自己的不满搬到台面上来,说不生气是假的。羡仙也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贤妇,经此一事,往后白锦笙要是敢往家里纳妾,纳一个她解决一个,父亲可是当朝宰相,会怕一个将将弱冠的少年将军不成?
虽如是宽慰自己,羡仙的心中仍旧没缝,若这白锦笙铁了心要宠妾灭妻,那最终两败俱伤的局面也委实不好看。如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深吸口深冬的凉气,道:“走吧,我们进去为将军接风洗尘。”嫣竹和老嬷嬷跟在她身后,一行女眷又重新回到了院子里。
白锦笙轻车熟路的指挥着下人们把东西搬到库房中,背对着羡仙,光看背影不难发现他长高了很多,身形也更加伟岸,她让嬷嬷和嫣竹在原地等待,一个人往白锦笙那边走去。
院子的雪被扫的很干净,屋檐下的廊道里铺有地毯,踩在上面发不出什么声音来。走近后,她并没有着急的直接唤他的名字,而是先轻握住了他的手。
手很大,手指修长,掌心温暖,活像个像暖炉。
白锦笙下意识的回头,这夫妻二人久违的相视,羡仙先声道:“夫君是征战沙场多年,都不认得我了吗?”
时间是雕琢瓷器的刻刀,让这个本就俊朗的年轻人更具魅力,硬朗而流畅的轮廓,相宜的五官,扑面而来的少年将军的气概,是道不尽的仙姿卓越。
白锦笙盯着经年未见的妻子看了一会儿,思念之情油然而生,不受控制的将眼前人儿揽至怀中紧紧的抱住。右手护在妻子脑后,用力吻了她额头好几下,而后将下颌抵在梳理整齐的发髻上,久久也不想松开。
铠甲硬,数九寒天里还很凉,羡仙靠着并不舒服,可她的夫君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这个迟来的拥抱终于结束,刚归来的将军把伸过来的纤细的手握在掌心里,说道:“怎么会不认得夫人呢?为夫想你都还来不及…外面冷,我先看着他们安置完东西,夫人先回屋里等着去罢。”
你看这人,此刻一脸温柔的说话,仿佛刚刚无视她的不是他一样。还说让自己去屋里等着,可这又是握着她的手又是环着她的肩的,她该如何回屋里去呢?
东西很快就安置好了,白锦笙遣散了丫鬟小厮们,拉着羡仙进了主卧,羡仙一边帮他褪去身上的铠甲,一边问道:“祖母呢?没跟你一块回来吗?”
“我一个人先回来了,祖母他们估计得过些日子才能回京。”
对方个子高加上铠甲厚重,卸甲的时候羡仙有些吃力,况且她并非真心想伺候人,本是想客气客气而已,没成想这没心肝的夫君真就心安理得的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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