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见赵秉清反应如此激烈,沈容端有些奇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被沈容端的眼光一扫,赵秉清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咳了咳,重新坐回了座位上。

桃枝坐在赵秉清旁边,脸色从在清河府府衙,见到沈容端押着赵秉清走出来时就变得冷若冰霜。

直到大家来到了官驿,她也依旧僵着一张脸,目光一触及沈容端,就“哼”一声,十分憎恶的样子。

此时,桃枝偷偷看了沈容端一眼,目光停在她头上重重缠绕着、仍渗着暗红的帛片上。

她发丝有几分凌乱,散落里外,轻扫过她挺立的鼻梁,鼻梁上一点若飞的痣,动人心魄。

见她正认真地低头看着舆图,似乎对自己的视线丝毫未察觉,桃枝又十分气愤地把头扭到了一边去。

“从清河府,穿过绵州和开元府,到达岭西布政使司。一路穿过汉陵、元洲、兴安三府,最后到达皇城。”

沈容端的手点着舆图,向旁边的斐然说明。

斐然认真地点着头,眼里闪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师姐终于愿意带着他一起出差事了!

沈容端瞥了一眼眼睛闪亮的斐然,在心里默默思索,自己决定带着他继续走,究竟是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这一次斐然来,他的扫把星体质似乎并没有发作,一切都挺顺利的。

……嗯,除了她还被诬陷强抢民女、并且进了一趟府衙以外。

其他一切,都还挺顺利……的吧。

无论如何,沈容端最终还是决定由斐然跟着自己,把赵秉清给押送到皇城去。

经过之前的麻烦事,她收敛了几分傲气,觉得还是不要单打独斗比较好。

至于斐然带来的人手,沈容端还是觉得多了些,很碍事。

而且,距离期限仅有一个月的事件,一旦随行的人手多起来,速度就注定会慢下来。

如今规划的这条路线,就算用最快的速度行进,满打满算也需要差不多二十五日。

加上其中可能会发生的各种意外情况,一个月内想赶到,并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们耽搁不起。

因此,还是不带了。

加之,赵秉清看起来也不像能够日夜兼程、风餐露宿的那种人。

他真是再标准不过的文人身形,说得好听点是温文尔雅,说得不好听点就是弱柳扶风。

感觉她只需要伸出一个指头,他就会立马倒下。

这样思索着,沈容端又瞥了赵秉清一眼。

这还是她第一次仔细打量他的长相。

虽然他神色有些憔悴,但依旧堪称是张好面皮。

皮肤白皙如玉,鼻梁高挺,额头饱满,眉如远山,一双桃花眼如星子般明亮深邃。

……咦,怎么总觉得他的长相有些熟悉?

沈容端怔了怔。

——像谁呢?

——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见沈容端定定地看着自己,赵秉清有些不自在地错开眼,但马上又强迫自己和她的视线对上。

赵秉清,不能露怯!

这样给自己打着气,他又开口道:

“从此地去皇城,明明从开元府直接去河广文昌府,然后到岭西兴安府更近。为何要舍近求远,跑到汉陵府去?那里不仅远一些,而且有多条大江经过,现在正值汛期,很容易发洪水,届时反而难办。”

看着言之凿凿的赵秉清,斐然倒没说什么话,只是看了看舆图。

其实,他心中也有相同的疑惑。

明明经过文昌府会更近,路也更好走。

为何师姐要选择绕开这个地方呢?

此前,师姐也是天南地北地到处跑。

但好像都没有经过过这个地方。

不过,当着这些外人的面,他是不会让自己师姐难堪的。

因此,斐然瞪了赵秉清一眼,凶道:

“沈大人是负责押送你的人,你是被押送的人,麻烦你搞清楚自己的位置!你现在在这和谁叫嚷呢?沈大人说走哪里,我们就走哪里;路线的选择,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看着斐然顶着稚气未脱的一张脸,张牙舞爪地朝自己发难,赵秉清十分不服气,还想再次开口。

却听见沈容端嗤笑一声,俯身靠近赵秉清,一双狐狸眼直勾勾地盯着他,问道:

“先前你为了逃脱,不惜从我这里偷东西。现在,却主动想选择一条最快能到达皇城的路。这与你先前的态度截然相反。同时,我没有发现这个态度转变过程中,足以让你发生这样大的变化的事件。那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有什么必须要到文昌府才能做的事,而且这件事,与你先前在做的事,是同一件事?”

听着沈容端咄咄逼人的发问,感受着她十分具有威慑力的气势,赵秉清倒有种自己真成了被审讯的犯人的错觉。

不禁身子后仰,拉远了和沈容端的距离,摸了摸鼻子,但马上又觉得自己输了气势,连忙怒视沈容端:

“我才不是这样的人!你不要把我想得和你一样,整天诡计多端、胡作非为!”

闻言,斐然也有些生气,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喂,你会不会说话!谁诡计多端、谁胡作非为?”

桃枝见状,也冷笑着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加入这场混战:

“先前面对清河府衙门强抢民女的指控,你家沈大人难道没有临阵脱逃?怎么,难道是她心虚理亏吗?凭什么同样的事,沈大人做得,赵大人却做不得?还有,赵大人不顾自身安危出来搭救你家大人,你们倒好,原来是故意设局,想把赵大人引出来!不知道究竟是谁更高尚、谁更卑劣?”

气氛焦灼、剑拔弩张之际,官驿的驿卒有些战战兢兢地端着饭菜走了出来,站在离他们几步之外的地方,小声地求助驿丞:

“这、这……大人,小的过会儿再去吧。”

驿丞原本看他们一副快要打起来的架势就着急,生怕再把自己官驿的第一层给拆了;现在刚好驿卒来了,急忙把他推过去,满脸堆笑地挤到几人之间,谄媚地对沈容端说道:

“大人,芋煨白菜、煎豆腐、黄鱼羹都做好了。另外,咱们这粗茶淡饭的,实在不成敬意,还给您送了一碟熏火腿肉、一锅鸡汤,请您千万笑纳,呵呵。”

前几天,沈容端就是在这个官驿被一群人追着破窗而出。

那个房间的窗户,到今天还没修好。

见识了沈容端的武功,加上他早就听过这个玉面罗刹的威名,此刻,实在是得罪不起、不敢得罪啊。

也没别的好献殷勤,看沈大人点的菜这么素,索性给她加两个荤菜。

这下,肯定不至于得罪她了吧!

闻到肉味,沈容端皱了皱眉,移开了紧盯着赵秉清的视线,收起桌上的舆图,好让驿卒布置餐桌。

之后,便屏着气拿了一碗饭,在几碟素菜和鱼羹里随便拣了些,在众人有些诧异的目光中走到了官驿门口,蹲下默默吃了起来。

赵秉清疑惑地看了看沈容端,又看了看这桌菜,再看了看斐然。

为什么刚刚沈容端会皱眉呢?

他有点想不明白。

察觉到赵秉清探询的视线,斐然不快地瞪了他一眼,也往自己碗里夹了刚刚沈容端动过的几道菜。

然后侧脸,对在一旁守着的、四名自己从宜州带来的衙役说:

“你们在这桌和他们一起吃,看好人,我去门口。”

外面,天已昏黑。

沈容端抱着碗,慢慢吃着。

刚闻了肉味,她的胃又下意识抽搐。

虽然已经是一日未进食、饥肠辘辘,但此刻却没什么胃口。

她吃一口,咀嚼很久,盯着空无一人的街道。

今日在府衙带走赵秉清时,赵秉清并没有反抗。

沈容端依照锦衣卫捕人的惯例,掏出了铐在手上的镣铐,一只铐在他手上,一只铐自己手上。

就这样走出府衙。

外面群情激愤,大家都已经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开始,还只是小声骂。

后来,声音汇合在一起,互相用愤怒壮胆,越来越大声:

“奸臣、奸臣!”

桃枝也在里面,一脸气愤地喊着。

再到后来,甚至有人开始朝她吐唾沫、拿石头砸她。

石头飞来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猛地一沉。

几乎无法呼吸。

也忘了躲。

血顺着额头流下来,沈容端的身体微微颤抖,不知自己究竟是身在此处,还是置身于自己这么多年仍然竭力想要忘记的那一日中。

赵秉清原本还在暗自恼怒,此刻却发现沈容端脸色变得十分苍白,神色惶恐,不禁十分奇怪。

——她在害怕吗?

斐然见形势不对,急忙带着人冲出来,奋力挡在沈容端和辱骂、攻击之间。

然后一路替她开道,护着她回了官驿,并把那些跟着来的人都赶跑了。

“师姐,怎么不知道躲?”

一安顿下来,斐然就赶紧把赵秉清交给自己带来的衙役看管,然后替沈容端找了个房间,清理包扎头上的伤口。

一边清创,一边很心疼地问神色漠然的沈容端。

清创是很痛的,每次斐然受伤,都忍不住嗷嗷直叫。

可沈容端却一动不动,仿佛这副躯体不属于自己一般。

那时的表情,正如此刻。

斐然端着自己的饭,在沈容端旁边坐下,静静地吃自己的饭。

认识师姐时,她就不吃肉。

鱼肉可以吃,鱼肉以外的肉,都不吃,闻到就犯恶心。

斐然也曾好奇问过他们的师父挽澜,但挽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原来挽澜认识师姐时,她就已经不吃肉了。

所以挽澜也不知道。

因为她从来都不肯说。

屋内,赵秉清虽然对沈容端的种种行为感到疑惑,但此刻还是放在一旁,认真地劝起了桃枝:

“桃枝,你不能跟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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