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秉清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带着几分懊恼,快步走近,语气里透着愧疚:
“在雾霭关,你是不是被那箭擦伤了?刚刚一路匆忙,竟然忘记看你背上的伤势如何了。”
沈容端微微一愣,这才回想起在雾霭关时,似乎是被箭矢一类的东西划破了背。
不过,只是刚被划破皮肤的那一刻传来了剧烈的疼痛。
此后,倒逐渐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甚至连她自己都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于是摇了摇头,淡淡道:
“没什么事。”
赵秉清仔细观察了她的神色,见她神态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好,那我弄点东西吃,我们随便对付一顿吧。”
他说着,手上动作不停,麻利地把刚拾得的树枝掰成了合适的形状,在火上搭了一个简易的烤架。
随后,又像变戏法一样,掏出了几块面饼和土豆,还有一把色泽诱人的野果。
“这些野果子在旁边的小溪里洗过了,你先吃几个,垫垫肚子。”
说着,他把一捧一看就挑拣了很久的、红艳艳的果子递给沈容端。
见她看着自己,并不接过,便自顾自地在她面前尝了一个:
“吃吧,是好吃的,没有毒。”
见赵秉清觉得自己是因为畏惧他下毒而不吃那果子,沈容端冷笑一声,干脆地接过,咬了一大口。
果子的清甜在他话音未落时已在口中化开,柔和得让人一时忘却了山间的寒意。
咔嚓咔嚓……
嗯,的确挺好吃的。
“不好吃。”
——但她全都吃完之后,这样说道。
“那等会吃饼和土豆。”
赵秉清正蹲着,把面饼放在烤架上轻轻烘烤。
随着火焰的舔舐,饼皮渐渐鼓起,散发出一阵诱人的麦香。
烤架上不时传来轻微的滋滋声,饼边微微焦黄,散发着柴火和面团交融而成的松软气息萦绕在山洞里,不由得勾起了沈容端对饼皮的酥脆与内里的绵软的遐想。
肚子轻轻地叫了几声,她才发现,自己的确是饿了。
与此同时,土豆也被赵秉清埋在火下,慢慢烘熟。
“这都是我从伏虎寨他们吃饭的地方拿的。”
他边忙手上的事情,边得意地看了一眼沈容端,橘黄色的火苗在他澄澈的眼中攒动。
夜色已深,洞外冷蓝色的夜幕下,蝉鸣声隐隐传来。
随后,赵秉清又跑出去,在溪流中取了水,装进两个竹筒,放在火上加热至沸腾。
水蒸汽在竹筒口冒出,他小心翼翼地将它们移到一边待凉。
土豆皮在火中逐渐变得焦脆,而内里则因火候的掌控而变得软糯。
片刻后,赵秉清轻轻翻动土豆,用手指按了按,确定它已完全熟透。
土豆的香味透过焦黄的皮散发出来,带着自然的泥土气息和火烤的浓郁。
待到火候恰到好处,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饼和土豆,轻轻吹了吹。
面饼的外皮已变得酥脆,伴随着淡淡的焦香,土豆皮则轻轻剥落,露出里面软糯的金黄。
赵秉清将食物分了分,递了一份更多的给沈容端:
“吃吧。”
沈容端也懒得和他客气,干脆地接过饼和土豆。
饼的表面还带着微热,轻轻一撕,便能感受到内部的柔软,咬上一口,外酥里嫩的口感与麦香在舌尖蔓延。
土豆的香气更是浓郁,微微一抿,便融化在口中,带着火烤后的甜香,让她一瞬间忘却了疲惫。
赵秉清期待地看着沈容端,眼见她一口咬下饼,然后又马上填了一口土豆,眼睛微微眯起,显然是吃得满足。
他忍不住轻声问道:
“好吃吗?”
沈容端却不肯表现出半分喜色,目光飘向别处,嘴里塞满了食物,含含糊糊地回了句:
“一般。”
赵秉清看着她鼓起的腮帮子,油然而生自己正在投喂一只可爱的野生动物之感,嘴角不由得扬了起来,笑意从心底蔓延开。
然而,笑意还未褪去,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白天雾霭关里那一幕。
想到自己失控的反应,脸色顿时微微一变。
他轻轻咳了一声,掩饰着自己心中的尴尬,低下头,用力咬了一口土豆,装作不经意地把视线移开。
——这是个男的,这是个男的,这是个男的。
——这是沈容端,这是沈容端,这是沈容端。
他在心里如念经般重复道。
“昨天,谢谢你帮我引开那些山匪。”
他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感激和歉意。
“跑回来干什么?给人平添许多麻烦。”
沈容端听着这声真挚的道谢,手里拿着他忙活了半天捣鼓出来的食物和水,肚子里还装了好些他摘的野果子,再看看他两边手臂上缠得杂乱的渗血的布帛,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于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语气里满是疏离。
“此前,是我听信流言,没有自己去认真辨别,所以对你有了不好的印象。经过这些日子和你的相处,我觉得,虽然我们为人处事大相径庭,但你是个好人,也是为我豁出性命的恩人。……对不起。你押送我,是你的份内职责,我不该因此对你心生嫌隙。”
赵秉清却丝毫没有被她的冷漠击退,反而更加认真地看着她,声音温和。
他又想到了那个宜州的富商说的话。
——沈容端,并不是一个贪官污吏。
赵秉清说得诚恳,但话音刚落,沈容端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好人。
这两个字拧成一根锐利的刺,深深扎进她心底的某个角落,猛地戳破了某层外壳。
她最受不了别人说她是好人。
沈容端恶狠狠地瞪着赵秉清,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厌烦与怒火,眼神如刀般割向他。
她冷冷地把最后几口土豆塞进嘴里咽下,声音像从冰窖里刚取出来一样,带着彻骨的寒意:
“我不是好人,更不是你的恩人。你再这样叫我一次,我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语气中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
——她不是威胁,而是声明。
说完,她抬手抹了抹嘴,拿起水壶喝了一大口,随即利落地翻身,背对着赵秉清躺下了,干脆得没有留下一丝余地。
背上的布料被下午雾霭关的箭划出了几道破损,划破的皮肤却已经结痂,看起来确实伤得不深。
赵秉清看着她被光拖得很长的背影,长叹一口气,眼里闪过一抹复杂。
沈容端躺在他刚刚铺好的落叶上,火光映照着山洞的冷灰的石壁。
光影跳动,洞外的雨声由远而近,淅淅沥沥地打在地面,似乎越来越急。
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些模糊不定的光影,耳边是雨水的滴答声,仿佛在某个节奏上和她混乱的心跳应和着。
她疲倦至极,却怎么也睡不着。
赵秉清这样愚蠢得可笑的人,才是她父亲梦寐以求的孩子吧。
热爱读书,热爱所谓的正义。
一天到晚,到处恶心人。
过了许久,意识飘忽之间,细微的窸窣声从她身边传来。
沈容端看似睡熟,眼睛却悄悄抬起,微微转头,偷偷瞥向赵秉清的方向。
赵秉清正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向洞口。
绀青的夜色中,他的背影显得格外沉静,带着一股小心翼翼的温柔。
他在山洞口俯下身子,仔细检查着地面,似乎在观察雨水有没有渗进来。
随后,他开始动手整理一些石块和树枝,搭建起一道简单的屏障。
雨水越来越大,地面渐渐湿润,他将那些树枝、落叶一层层地码放得严实,好像要用尽全力保护他们免受外界的侵扰。
忙完这些后,他又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似乎不放心,又转身在洞口附近捡起几块石头,将空隙填得更加严密,生怕雨水再度侵入。
他的动作小心而专注,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打扰到沈容端。
一切处理妥当之后,赵秉清才小心翼翼地拍拍手上的灰土,用雨水洗了洗手,蹑手蹑脚地回到洞内。
他的目光轻轻地落在沈容端身上,似乎在确认自己的动静没有吵醒她。
感受到他的注视,沈容端心头一紧,赶紧闭上眼睛,呼吸刻意放缓,装作已经沉沉睡去。
她心跳微微加速,却极力控制住面上表情不动分毫。
片刻之后,赵秉清轻轻拢了拢身旁的落叶,压低呼吸,小心翼翼地在沈容端身侧躺下。
落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静谧的山洞里与外面的雨声交织。
洞外,长风夹带着绵延不绝的雨,像无形的帘幕,将他们与天地隔开。
阑风长雨,如泼如注,纷纷扬扬地洒落在赵秉清梦中从天上奔流而下的长河之中。
奔涌的河水之上,有一艘停泊的小船。
船身随波浪上下起伏,一个襁褓中的婴孩正蜷缩在其中,四周一片晦暗。
空气潮湿而沉闷,仿佛压得人无法呼吸。
突然,四周传来一阵喧嚣,船身剧烈摇晃,风声夹杂着远处人们的惊叫和浪花拍打的声音。
婴孩在混乱中无助地挣扎着,眼神迷茫而惶恐。
忽然间,船猛地一倾,婴孩失去了平衡,留下一声微弱的啼哭后,就从船沿跌落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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