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星”项目正式启动后的日子，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
林若曦的生活变成了四点一线：教室、宿舍、食堂，以及她们在计算机学院楼申请到的临时项目实验室。
那是一个小小的房间，堆满了陈旧的电脑设备和线缆，空气中弥漫着电子元件和灰尘的味道。
但对她而言，这里比任何地方都更让她安心。
至少，在苏瑶带着她的素描本和便携键盘进来之前，是这样。
苏瑶几乎每天都会过来。
她会抱着一堆关于声音心理学和游戏设计的书籍，或者带着录好的环境音样本，活力十足地推开实验室的门。
那是会瞬间点亮这个灰扑扑的空间。
“若曦，我找到了！这种频率的嗡鸣声，配合渐强的节奏，完全可以用来模拟飞船引擎过载的紧迫感！”
“你看这个波形，像不像‘虚空星云’里那种扭曲的空间感？”
她总是有很多想法，像跳跃的火焰。
林若曦则像一块沉静的海绵，吸收着这些火焰的光和热。
然后将它们冷却、固化，变成一行行严谨的代码。
只不过，合作并非总是一帆风顺。
此刻，林若曦就遇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为了精准地将游戏内的空间坐标和物体属性转化为音频信号，她需要实时解析游戏的内存数据。
这涉及到复杂的指针寻址和内存映射技术。
她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熬了两个通宵，写出的解析模块却总是不稳定。
时而能捕捉到数据，时而又是一片空白，就像接触不良的耳机。
屏幕上，代表数据流的曲线再次突兀地断开，变成一条绝望的直线。
林若曦靠在椅背上，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挫败感一点点淹没上来。
她习惯于在代码世界里掌控一切，但这种底层硬核的逆向工程，超出了她平时的经验范围。
孤独感随之而来。
这种技术难题，她无人可以讨论，只能自己硬啃。
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苏瑶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看到林若曦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屏幕上是令人沮丧的错误日志，立刻明白了状况。
“还是不行吗？”她把牛奶放在林若曦手边，声音放得很轻。
“嗯。”林若曦没有睁眼，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沉闷的音节。
她不想让苏瑶看到自己无能为力的样子。
苏瑶没有像往常一样急切地追问或者鼓励，她只是安静地拉过一张椅子，在林若曦身边坐下。
她的目光落在林若曦因缺乏睡眠而显得格外苍白的侧脸上，和那微微蹙起的眉头上。
空气沉默着，只有机器风扇运转的嗡嗡声。
过了好一会儿，苏瑶才轻声开口，说的却完全是另一件事。
“若曦，你知道吗？在音乐里，沉默，或者说休止符，并不是什么都没有。”
林若曦缓缓睁开眼，有些困惑地看向她。
苏瑶的目光投向虚空，仿佛在组织语言，试图用她的方式，去理解并安抚林若曦的世界。
“它代表着积蓄，代表着期待，是上一个乐句的结束，也是下一个乐句开始前的深呼吸。
有时候，一段旋律最美妙的地方，恰恰在于那恰到好处的停顿。”
她转过头，看向林若曦，眼神温柔而笃定：
“你的代码现在就像遇到了一个强制休止符。
它不是bug，它只是在……积蓄。
或者在等待一个更合适的‘和弦’来触发它。”
林若曦怔住了。
她从未听过有人用这种方式，来解读令她焦头烂额的技术故障。
休止符？积蓄？等待和弦？
这些属于艺术世界的感性词汇，与她面临的冰冷硬件问题格格不入。
可奇怪的是，听着苏瑶轻柔的声音，胸腔里那股焦躁的淤塞感，竟被这“音乐疗法”轻轻疏通了一些。
她依然不知道该如何解决那个内存解析的难题，但那种孤军奋战的沉重感，似乎减轻了。
她端起那杯温热的牛奶，抿了一口。
甜暖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缓和了熬夜带来的干涩。
“……谢谢。”她低声说。不只是为了牛奶。
“谢什么，”苏瑶笑起来，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
“我又不懂你的代码。
但我相信，你的‘休止符’不会太长的。
等你找到那个‘和弦’，我们的宇宙，就能发出声音了。”
她说着，拿起自己的便携键盘，接上耳机。
“正好，我可以趁这个时间，把‘星尘’音效的细节再打磨一下。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说完，她便戴上耳机，纤细的手指在琴键上轻轻按下，试听着一个空灵的音色。
她沉浸在自己的声音宇宙里，没有再打扰林若曦。
实验室里再次安静下来。
林若曦看着屏幕上那片“无声的宇宙”，那个让她束手无策的bug。
它依然在那里，冰冷而顽固。
可是，她的心境变了。
她重新坐直身体，戴上眼镜，双手放回键盘。
她不再试图强行破解，而是开始回溯，像一个耐心的侦探，重新审视每一行代码，每一个内存地址的偏移量。
也许，真的只是需要一个更合适的“和弦”？
不知过了多久，林若曦的目光定格在了一段关于基地址动态加载的代码上。
一个之前被忽略的可能性闪过脑海。
她尝试着修改了一个参数，加入了一个小小的延迟校验。
按下回车键。
屏幕上，那条代表数据流的曲线，轻微地抖动了一下，然后，顽强地、持续地延伸了出去。
成功了。
她没有欢呼，只是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苏瑶。
苏瑶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也恰好抬起头，摘下耳机。
她看到林若曦屏幕上稳定流动的数据曲线，看到林若曦眼中那抹重新亮起的微光。
那一刻，林若曦觉得，这片原本无声、由代码构成的宇宙，真的被注入了第一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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