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您是个好人,待婢子亦很好很好。这些时日能跟着姑娘,实是婢子三生有幸。婢子本不该再有所求,只是,婢子不想只做康王府的丫鬟……”
桃红跪在下方,眼中带泪,却是笑着磕下头去,“姑娘,我想做扶风红叶馆的桃大夫。”
“求姑娘成全。”
白芷起身,在桃红面前蹲下,扶起她的头,笑着道:“桃红,你能和我说这些,我很开心。”
白芷说着话,边执着她的手扶她起身,眉眼间皆是欣慰,“桃红,你终于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了,我真高兴。”
见白芷允了,叶承瑾便点了头:“桃红,你的卖身契在莺飞手上,直接去找她拿就行。”
拿回卖身契,她从此就是真正的自由身,不再是丫鬟。
桃红抹了抹泪,不住的道谢:“姑娘,谢谢您……谢过姑娘,谢过世子。”
“桃红,往后我们同在红叶馆做事,你就不用再喊我姑娘了。”
白芷笑着伸手去拭她的泪,“你和小蓝一样,喊我白先生或是白大夫就行。”
桃红愣了好一会,才应道:“好,白大夫。”
“既如此,”叶承瑾便也看向她,“桃红,便让秦忻陪你去趟户籍司,将你的户籍迁至扶风红叶馆,可好?”
桃红一怔,随即用力点头:“谢过世子。”
叶承瑾便喊了秦忻进来,顺口又吩咐道:“把小蓝和蓝云珠的户籍也处理一下。”
见秦忻和桃红都下去了,叶承瑾才看向白芷,问道:“阿九,你想好了吗?要选谁近身伺候。”
“今日就要选吗?”
半年多了,白芷依旧不太习惯旁人伺候。见叶承瑾点头,明白必须要选,她便随口点道,“那就柳绿吧。”
选好的瞬间,她发现叶承瑾迟疑了一下,不由有些奇怪:“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他给她选的陪嫁丫鬟。
而且,先前的接触中,柳绿知事明理,处事大方,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没什么。只是,”
叶承瑾顿了顿,到底是笑着道,“柳绿若跟在你身边,以你的性子,恐怕用不了多久,红叶馆就又要多一个柳先生了。”
“如此最好呀。”
白芷眉眼弯弯的笑,“我希望她们都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她感叹着,悲悯而同情,“她们总不能一辈子做丫鬟呀。”
二月初的时候,红叶馆开了馆,白芷便回到了先前授课诊病的生活,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
五月的时候,由红叶馆对面的宅院改建而成的青锋堂完了工,白芷亲自题了“霁云青锋堂”五个字,郑重的挂在了堂前的牌匾上。
然而,青锋堂建成的第二日,门口便被扔下了两个孩子。而许是见孩子们确实能在青锋堂得到照顾,甚至还能被红叶馆的大夫诊治,接下来的一个月,青锋堂便陆陆续续被迫接收了几十个孩子。
这些孩子里,大多数都是有病在身的,少有几个健康的,也生的面黄肌瘦,眼中就透着自卑和怯弱。
小孩太多,虽说已请了附近的婶子来照顾,但也有些忙不过来。又因大多都是女孩,秦忻和小蓝都不方便。柳绿不懂医道之事,便常去青锋堂教孩子们识字,陪他们玩耍,暂时充当了他们的教书先生。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了七月下旬。
白芷正在红叶馆内授课,却在某一个抬眼的瞬间,见到了本该在军中的叶承瑾。
白芷实在惊讶,不只是因为那并不是叶承瑾的休沐日,更重要的是,叶承瑾尚穿着戎装。
叶承瑾来红叶馆时,一向是穿着常服的。
白芷不知是发生了什么要事,才能让叶承瑾匆忙的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只是,虽然如此匆忙,叶承瑾却似乎并不急着找她,而只是静静的立在堂外。
白芷下了课,方才向着叶承瑾走去,询问道:“柏舟,发生什么事了?”
叶承瑾神情凝重,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先握住了她的手,一起回了房间,才回道:“阿九,我刚接到上谷寄过来的信,信上说……白家阿叔病、病逝了。”
“不可能。”
白芷不肯信,下意识的反驳道,“前两日我还收到阿弟寄来的信,说家里一切都好。阿弟还说,叔叔先前是有些不太舒服,但知白医术好,如今已康健许多呢。”
“信上说,”
叶承瑾眸中尽是不忍与怜惜,口中却道,“阿叔走的那日,是七月初三。”
“不、不可能。”
白芷还是不肯信,“信呢?你把信给我……”
叶承瑾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封信。
白芷伸手去接,却颤抖的拿不稳。
她一眼就看到了,信封上的印戳同她先前收到的那些信一点都不一样。
眼前的这封信,走的不是普通的驿站。
所以,不过短短的二十多天,就能从上谷寄到京城。
她好不容易把那封信拿稳在手里,却下不了决心去拆,只是颤声道:“知白在家,不、不会的……知白的医术那么好……”
可再好的医术,也赢不了死亡。
作为大夫,白芷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她再也说不下去。
泪水噙在眼中,白芷压抑着不让它掉落,哽咽着开口:“阿弟呢?”
她攀着叶承瑾的肩,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惶恐,“阿弟呢?我弟弟呢?阿芨怎么样?他没事吧?”
“白芨没事。”
叶承瑾揽她入怀,一遍遍的说,是安慰,也是承诺,“阿九,白芨没事。他没事,他很好,他一直好好的。”
“阿九,别怕,阿芨不会有事的。”
“我想回家。”
白芷终于止住颤抖,哭着说,“柏舟,我要回家。”
她所说的家,自然不是康王府,而在上谷的青河巷。
虽明知此刻自己不该离京,叶承瑾却仍旧答应道:“好。”
在这样艰难的时刻里,他不想让阿九一个人面对,不想让她一个人难过悲伤,他想陪着她。
“阿九,我陪你回家。”
整理好情绪后,白芷终于拆开了那封信。
信上字数不多,不过是简单的流水记账,把近两月的白家发生的事简略描述了一下,字里行间却连一丝情绪也无。
五月二十三,陈知白母亲去世。
五月二十四,陈知白携母回长乐镇治丧,白芨陪同。
六月二十二,陈知白生病,大夫言疲累虚弱之故,无碍。
六月二十八,陈知白辞家上京。
六月二十九,白芨父亲突发疾病,众大夫皆束手无策。
七月初一,陈知白返回上谷,亦无对策。
七月初三,白芨父亲病逝。
白芨无碍,陈知白无碍。白家其余人亦无碍。
原来,她失去的不只是她的叔叔,还有陈婶。
陈婶已经逝去了两个多月,可她前两日收到的那封信,是五月下旬寄出的,阿弟却只在信上说,一切都好。
可是呀,他们如今隔着千里之遥,信上所写,自然是一切都好。
便是她,也从未在信上写过半分不开心的事。
他们都是一样的性子,从来报喜不报忧。
她想回家,可这一刻,她却不知该不该回家。
她担心阿弟。
可有她在,阿弟便是不开心,也会装作开心的模样。
她怕她的出现,会让阿弟更累。
“阿九。”
见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叶承瑾轻轻推了推她,“不是要回家吗?府里那边我去说,但红叶馆和青锋堂这边,你要不要去交代一下?”
“我再想想。”
白芷回过神来,“柏舟,我没事。即便是我决定要回家,你也不用陪着我的。”
“可是,阿九,我……”
叶承瑾刚要反驳便被打断。
“柏舟,且不说你如今的身份不适合离开京城,便是为着你的身体,你也不该离开。”
她认真的分析道,“陈婶走了,叔叔也走了,知白就要进京了。说不定,此刻他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
“你的心脉,只有知白能治得好。所以,”她替他做了决定,“你要在这里,等着知白。”
白芷不知道该不该回家,便跟着叶承瑾去了一趟军营,见了方耀。
她知道,白芨在方耀面前,会更真实一些。所以,她想听听方耀的意见。
方耀沉默了很久,最终却道:“白姐姐,这句话我或许不该说,可我希望,你……暂时不要回去,至、至少等到年底。”
得到这样的答案,白芷并不意外。可此时此刻,她仍然想问一句:“为什么?”
这一次,方耀沉默了更久。
当白芷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终于听见了他极轻极淡却依然带着哽咽的话音。
“阿芨如今肯定很难过、很伤心。可……”他顿了顿,擦去眼中无声无息掉落的泪水,才终于把后半句补充完整,“可你若在,阿芨只有在梦中,才敢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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