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孩子,叶承瑾想起了另一件事,忙放开白芷,道:“阿九,你这两日,抽空回家里一趟吧。”
他神色郑重,白芷便不由担心起来:“怎么了?”
“二弟妹怀孕了,原本是件好事,可她上个月开始就一直不舒服,请了太医来瞧,说是病的有些麻烦,但吃药能好。只是……”
说到这儿,叶承瑾叹起气来,又可惜又怜悯,“弟妹舍不得孩子,一直不肯吃药,病越拖越重,如今都快不能起身了。”
“你是说三娘?”
白芷大惊,“她怎会病的这么重?”她很快想起来,知白在给沈如璧看诊,忙问道,“知白去看过吗?他怎么说?”
“陈大夫上个月好像去瞧过一次,也说能治好,但弟妹不肯吃药惹恼了他,就再不肯去看了。”
“那我这就回去看看三娘。”
人命关天,白芷急得很,“柏舟,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不了。”
叶承瑾摇头,“我还是让九洛送你,承琅这会估计在家等你呢。”他顿了顿,还是低下声音道,“阿九,陈大夫那儿,还麻烦你多劝劝,抽空再去看看弟妹。”
白芷点头:“知道了,你放心。”
白芷着急忙慌的回到康王府,都没回自己的缬兰院,便径自去了三娘所住的沁竹院。
她还未踏入院落,早有闻声而来的人前来迎接,当先的人穿一身利落的紫衣窄袖劲装,可右手衣袖上却有些大片褐色痕迹,带着中药特有的苦味,眉眼青黑,眼窝有些凹陷,神色疲惫到苍白,下巴处还残留着新长出的青色胡茬,打招呼的声音是喜悦中也掩不掉的沙哑与沧桑:“嫂子。”
若非亲眼所见,白芷绝想不到,眼前人竟会是那个仪表永远干净整洁、神采永远奕奕飞扬的靖海公,叶承琅。
“二弟。”
白芷心里着急,也就没有寒暄,直道,“听说三娘病了,带我去看看三娘吧。”
叶承瑾很快带她去了三娘的房间,却并不准备跟她进去,只是在门外请求道:“嫂子,麻烦你了。”
白芷推门进去,甫一见到如今的沈三娘,便几乎要落下泪来。
那样容颜灼灼艳如桃李的女子,如今被疾病折磨的几乎不成人形,整个人瘦的不成样子,只有肚子那处凸了出来。
她抹去眼中的泪,收拾好情绪,露出平日温婉的笑容,方才走了过去。
直到她走去了床边,半卧在床上的沈三娘才抬起头,唇角勉强牵出了一个笑,有气无力的唤道:“嫂子。”
白芷在床边坐下,近距离的看着沈三娘,才发现她的双颊已深深的凹陷下去,脸色是不正常的黄,嘴唇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三娘。”
白芷笑着唤她,看了她好一会,才伸手搭上她的腕脉,神色却越来越凝重。
指下的脉象浮而弱、杂而乱,竟只是命不久矣的征兆。
“三娘……”白芷的声音几乎涩的说不出口,“你、你怎么会病的这么重?”
沈三娘只是笑了笑,却没说话。
“世子妃。”
一旁伺候的栖霞忧心的很,“姑娘原本就不舒服,可最近吃什么就吐什么,每日能勉强喝下的,也不知有没有半碗汤。”
“栖霞,你先下去。”
沈三娘的声音轻的很,“我同嫂子说几句话。”
“姑娘不舒服了,一定要喊我。”
栖霞实在是不放心,又看着白芷重复了一遍,“世子妃,我就在门外候着,有事一定要喊我。”
白芷点了头,等栖霞离开了,才看着沈三娘道:“三娘,听说你不肯吃药,是吗?”
沈三娘弯了弯唇:“你都听说了。”
“可你如今病的这么重,再不吃药,会保不住命的。”
白芷痛心得很,“三娘,你怎能如此对待自己的身体?你若保不住自己,又怎能保住孩子?”
“嫂子,临走前能再见你一面,我真开心。”
沈三娘的笑容浅,却真,“有些话,刚好还能说出口。”
“如今说这些做什么?”
白芷看着她,正色道,“三娘,如今你的任务,便是好好吃药,养好自己的身体。”
沈三娘只是摇头:“我的身体我知道,拖到这地步,怕是治不好了。”
“你既然知道这病是拖的,那当初为何不肯吃药?”
白芷又痛心又生气,还夹杂着无法理解,“三娘,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不仅保不住你的孩子,还会让你丧命?”
“我知道。”
沈三娘笑的很苦,“我当然想活着。”
“我有太多的事不曾做过,我还没有看到青哥长大成人,还没有亲眼见到兄长再度站起,还没有与承琅相携白首……”她的话语着含着太多的向往,神情悠远而梦幻,“我怎么会舍得离开这个世界……”
“可我没有办法。”她眼里的泪掉了下来,“嫂子,我只能这么做。”
难道这中间还有隐情?
白芷握住她的手,问道:“可柏舟和我说,知白和太医都说,你的病能治好。”
“是,我的病能治好。可偏偏……”
沈三娘伸手抚向自己的肚子,“我怀孕了。”
“大夫说,我的病,吃药能治好,但药物会让孩子胎死腹中。而胎儿一旦在腹中死亡,只能娩出才能保住我的命。”沈三娘眼中含泪,声音轻而苦,“嫂子,你也是大夫,你应该知道,我没有选择。”
白芷终于明白。
药物能治好三娘的病,却会害死她的孩子。而孩子不足月,没办法自然分娩。一旦胎儿死亡,只能用催产药强行催产。而催产药太伤身,以三娘的身体状况,根本过不了分娩的这一关。
本该是被殷殷期盼的孩子,却将三娘送上了绝路。
“知、知白呢?”白芷不想放弃,“他怎么说?”
“陈大夫说,他会注意用药,让孩子在我腹中能多活些时日。若这孩子足够坚强,能挺到足月时分,我便有几分希望能活下来。”沈三娘摸着肚子,眼中的泪滚落而下,“他还说,若这孩子中途死亡,如果我愿意,他亦会剖腹取子,去赌那万中取一的希望。”
“既然无论如何都是死路,那我何不为我的孩子放手一搏?”说到这儿,沈三娘弯了弯唇,唇角笑容轻缓,眉眼中却是不服输的抗争和坚持,“我只要再坚持二十天,便能为我的孩子搏一分生的希望。而我坚持的越久,孩子活下来的希望就越大。”
“三娘。”
白芷沉默了许久,方才道,“你说的这些,二弟知道吗?”
“承琅若知道,会恨这个孩子的。”
沈三娘摇了摇头,“如果这孩子能活下来,他不该承受被父亲憎恨的痛苦。”她眉眼里满满的都是心疼,“承琅已受尽了被父母所恨的苦楚,我不能让他的后半生,再困在憎恶亲子的牢笼里。我、我想……”
说到这儿,她突然上气不接下气,急促的喘息起来。
白芷瞬间冲上前扶起她,用力拍她的背,发现没有缓解后立刻撩起她的上衣,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在她的胸前、脑部几个穴位飞快的下了针,才让她慢慢的缓解下来。
等她的呼吸平稳过来后,白芷取出了银针,慢慢给她喂了些水,扶她平躺下去,方才道:“三娘,你不能不吃药了。”
白芷伸出手指,抵住他的唇,不让她说话,温柔却坚定的继续道:“三娘,你别说话,听我说。”
“你刚刚说的这些,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做的决定,我也会尊重。可你如今的身体越来越虚弱,随时可能会晕厥过去。一旦你晕厥过久,你的孩子就有可能胎死腹中。”
“你若是再不肯吃药,一旦你的孩子死了,你先前付出的辛苦、受过的苦楚,就全都付之东流了。”
“是,我不能说,你不吃药,孩子就一定会死。可你已经努力了这么久,你难道愿意冒这个险吗?”
“三娘,想要保住你的孩子,只有先保住你自己。”
她凝视着沈三娘,娓声道,“三娘,你相信我。”
其实她同白芷,交情并没有那么好。
可此刻,对方沉静的话语、温婉的眉眼、温暖的视线,却是那么的让人安心。
她躺在床上,没有力气,连点头都不能,便只能眨了眨眼,算是默认。
“那你好好休息。”
白芷心里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仍是那副平静模样,“我去给你开药。”
白芷刚出房间,在外等着的叶承瑾和栖霞便同时看了过去。栖霞很快进了房间去照顾着沈三娘,叶承瑾却是急急迎了上来想要说些什么,白芷在他开口说话前便先开口道:“二弟,拿纸笔来,我要开药。”
叶承琅眉间瞬间漫上喜色,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神,便有下人识趣的去拿笔墨纸砚。
白芷径自走到院中的木桌处坐下,思考着该如何开药才能既让三娘活下去,又能保住她腹中的孩子。
很快,笔墨纸砚递到了眼前,白芷还不曾想到什么好方法,可三娘的身体不能再拖下去,便先写了一张药方道:“先按这个方子煎药,一日两次。”说完这个,她很快又在另一张纸上写了起来,“三娘的饮食,先按这个准备,目前最重要是让她吃下东西。”
说到这儿,她将东西递给叶承琅,抬头看过去,“我在三娘的药方里加了些止吐的药材,她喝了药后,应该不会吐的这么严重了。但你记着,让三娘千万不要勉强自己,进食可少量多次。”
早有下人拿着药方和食谱立刻下去准备。
叶承琅点了头,眸中神色翻滚,依稀还含着泪,却是突然朝她躬下身来,声音还带着颤:“嫂子,谢谢。”
“二弟,我当不起这个。”
白芷虚扶他起身,“我也没做什么。”
“可是,如星肯吃药了。”
叶承琅直起身,凝视着沈三娘的房间,“她愿意吃药就是最好的事。愿意吃药,就代表着她很快会好,”他转头看向白芷,眼里是深深的祈求和期盼,“嫂子,如星会好起来的,是吗?”
白芷垂下头,避开他的眼神。
她给不出这样的保证。
以三娘如今的身体状况,她很难保住三娘的命。
叶承琅的眼睛,一分一分的黯淡下来。
可他却不肯放弃,执拗道:“嫂子,我知道你是怕我失望,所以不肯应承我,但如星还有救,是吗?”
“我会去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材,一定能把如星治好的。”
“二弟,在我心里,三娘不只是弟妹。”
嫁入京中这么多年,她没有融入京中任何一个交际圈,那些推不掉的宫中宴请,都有三娘在一旁帮着应付。她不想打理的康王府中馈,三娘也毫无怨言的接了过去。
白芷看向沈三娘的房间,语气中是深深的不甘,“我拿三娘当朋友。”
我和你一样,不想失去她。
这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但她相信,叶承琅会懂。
“所以,我会竭尽全力。”
她不甘心,学医这么多年,最后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朋友被病痛带走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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