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娘的状况不好,白芷不敢离远了,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守着她。去别院陪康王过除夕的事自然也无法成行,叶承瑾便只有匆匆去别院陪了康王半日,然后又紧赶着回王府陪白芷守岁。
因是除夕,先前请来守着的太医都已回去过节。故而,说是守岁,其实白芷他们连自己的缬兰院都没回去,就在沁竹院要了一间离沈三娘近的厢房,方便照顾沈三娘。
这样的情况下,即使是除夕这样的大好日子,白芷也高兴不起来,外间一有动静,就疑心是三娘那边出了状况,整个人既焦灼又担忧。
“阿九,你别担心。”
叶承瑾看不下去了,安慰道,“我白日见弟妹时,她脸色不错,人也精神,就这么一晚上,不会有事的。你这几日也累了,先休息吧。”
白芷只是摇头:“有些话,我不敢和三娘说,也不愿在今日这么好的日子告诉二弟。”她扑在叶承瑾怀里,声音很轻,“柏舟,三娘腹中的孩子,快要撑不住了。”
这几日,若非她时刻在身旁看顾,及时用药下针,怕是早已出了事。
叶承瑾没想到,沈三娘的情况,竟已差到了这个地步。
“你先歇着,外边的情况我会注意,有事我喊你。”他抬手摩挲着她的头发,轻声劝道,“阿九,你休息好,才能去救弟妹,不是吗?”
白芷这才勉强自己闭上了眼睛。
却总是睡不着,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思绪闪过。
白芷没法子,只得在脑子里默背针灸术。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醒来时,天光大亮。
沈三娘一夜无事,便是最好的消息。
终于有惊无险的等到了大年初二,叶家一早就去请了知白和各位太医,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抬到了厅中。
知白过来时,除了许廉,竟还带上了桃红。
此次他们剖腹取子,桃红是女子,有学过医理,确实能帮上不少忙。
白芷朝知白笑着点了头,她这几日焦虑过了头,竟没有知白想的细心周到。
只是,眼见请的太医们都已到齐,丫鬟们也已按提前说好的开始将东西一样样的拿进沈三娘的卧房,按说好的开始布置,白芷看了一圈,却发现少了一个人。
“沈公子呢?”白芷看向叶承琅,神色沉重中带着责备,“他怎么没来?”
“兄长尚不知道。”
叶承琅神情也很凝重,哑着声音道,“如星说,兄长的治疗正是最关键的时刻,她不许把消息传给兄长。”
“二弟,我和你说过的。”
白芷皱着眉,轻声叹气,难过又悲悯,“今日过后,三娘有希望能醒过来,但那希望很小很小。可更可能的却是,三娘从此再也醒不过来了。”
“如果三娘今日醒不过来,你想过沈公子吗?”
他们兄妹情深,可却不仅错过了妹妹生病的消息,更连妹妹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他心中该有多么难过痛苦,又有多少愤怒怨恨?
叶承琅当然想过。
如果三娘再也醒不过来,沈如璧会怨他恨他,永远不肯原谅他。
可是没关系,他早已习惯承受亲人的怨恨。就算怨恨他的人多了三娘的兄长,那又如何呢?
他怕的,只有失去三娘。
失去了三娘,他就失去了一切。
“你想过青哥吗?”
见他不为所动,仍没有去请沈如璧的意愿,白芷只得道,“二弟,青哥才六岁,还那么小,你忍心吗?”
你的父王母妃互相怨恨,你舅舅恨了你父王一生,你为此经受了那么多痛苦。如今,你忍心让青哥重复你的人生,再次承受亲人互相怨恨的痛苦吗?
这些话,白芷没有开口,叶承琅却能从她清亮透彻的眼睛中看到。
他垂下眼,挣扎中终于下定了决心:“我这就去请兄长。”
等待的时候,白芷带着桃红去看三娘的情况和房里的布置,许廉和那些太医们交流待会要做的事情,知白则神色凝重的喊了叶承琅一声,一言不发的便往外走。
叶承琅不知他还有什么交代,连忙跟了上去。叶承瑾担心弟弟,便一同去了。
直到离那些干活的下人们远了些,知白方才停了步,回头看到叶承瑾时,他视线凝滞了下,皱起了眉。
但他只是转向了叶承琅,看了一阵后,忽然道:“靖海公,今日之事,你确定要我一起参与?”
“当然。陈大夫,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叶承琅不明白,只以为是自己哪一步做的不对惹到了对方的脾气,以至于对方竟在这紧要关头撂挑子,忙低声下气的求道,“陈大夫,我有哪里做的不对不好的,您说,我……”
“不是这个。”
知白打断他,很快道,“我不是说我不做。”
叶承琅刚松了一口气,却又听知白重复问了一遍。
“我是说,你确定要我来做吗?”
他凝眸看过去,知白脸上一如既往的冷淡到没有表情,眼里却难得带上了悲悯,也带上了质问:“靖海公,你想清楚,今日剖腹取子,与往日不同。”
“我若参与,就一定会看到沈夫人的身体。的确,我是个大夫,可我也是个年轻的成年男子。”知白平静的陈述着事实,直视着叶承琅,“靖海公,你真的不介意吗?”
“就算你不介意,你父亲也不介意吗?”他一句接一句的问,“就算所有人都不介意,可你是皇室宗亲,沈夫人出身名门,流言蜚语之下,沈夫人还能安心活着吗?”
他每说一句,叶承琅的脸色就白下去一分。
直到他终于说完,叶承琅脸色惨白如纸,形容颤抖。
可最终,叶承琅只是颤声问了一句:“陈大夫,有你在,如星就多一分活下来的可能,是吗?”
“可也只多一分。”
知白点头,却依旧皱着眉道,“就算我和白芷都在,沈夫人活下来的几率,也超不过三成。”
“陈大夫,”
叶承琅眼中含泪,“没有什么比如星活下来更重要。”
“好。”
既然已经再次确定了,就该谈正事了。
知白说,“那我们来谈谈诊金吧。”
“沈夫人是白芷的病人,我本不该收诊费。”
寒风凛冽,知白拢紧了披风,又把手上的暖手炉抱紧了些,冷声道,“但今日情形,有些不一样。”
他的视线在叶承瑾身上停了一停,继续道,“世子该知道,我如今身体不好,受不得冷。可沈夫人若想活下来,却要用冰来延缓剖腹时的血流速度。”
“今日过后,我必会生病,轻则卧床三月,重则短寿一年。所以……”
叶承瑾眉眼一跳,忙插口道:“阿九知道吗?”
“她知道我会生病,但不知道会这么严重。”
说到这儿,他转向叶承瑾,“有些事,白芷不必知道。”
“我愿意这样做,是因为沈夫人是白芷的朋友。”
“我养病时需要的所有药草,你来提供。在我病好之前,你每月给我一千五百两。我病好之后,你再一次性给我五千两。”
知白看向叶承琅,“靖海公,无论今日沈夫人和她腹中胎儿的结局如何,你按这个方案付我诊费,我们从此两清,如何?”
“好。”
叶承琅朝他躬身下拜,“陈大夫,如星就拜托你和嫂子了。”
很快,沈如璧便匆匆赶了过来。
他依旧坐在轮椅上,容颜如玉,眼里却再没有那种看尽世情的冷,而是泛着希望灼热的光。
见到叶承琅时,他眸中神色翻转,嘴唇几度张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说,而是匆匆去了里间,看望沈三娘去了。
见他进了房,白芷、桃红和里面忙着的丫鬟们都撤了出来,留他们兄妹二人独自叙话,或许也算是最后的告别。
等待的时候,白芷想起房间内的冰桶,担忧的看向知白:“知白,你身体不好,就先呆在这里,等我喊你的时候再进来吧。”
知白皱眉:“你不是想让沈夫人活下来么?我不在,你有把握?”见白芷还是担心,他难得软声安慰道,“我的身体,我比你更清楚。你放心,我有分寸。”
他这样说着,随手接过一旁许廉端过来的药,一口气喝了下去。
半刻钟后,沈如璧还未出来,白芷便让叶承琅去请,也好让他再看沈三娘一眼。
他们一出来,白芷便同知白要进去,可刚抬脚,却被喊住了。
“陈大夫,白大夫,”
沈如璧攥紧自己的手,力度大到青筋毕露,眼中含泪,更含着摇摇欲坠的希望,颤声道,“三娘、三娘会活下来的,是吧?”
“我们会竭尽全力。”
白芷不忍看他,同知白一起走了进去。
一道门隔着的,便几乎是两个世界。
门外生了好几盆炭火,温暖的尚有些炎热。门内却是天寒地冻,又酒气熏人,以至于知白甫一进门,便不由自主的开始咳嗽。
白芷忙把他的手塞入手炉中:“你没事吧?”
“没事。”
知白摇头,“只是一会,我还受得了。”
白芷见他的脸被酒气熏的通红,忙取了两条布巾,一条替他围在脸上,一条自己围了,又忙吩咐桃红和丫鬟们,都取一条布巾蒙在脸上,免得被酒气熏醉了。
白芷走过去,看向三娘,她脸上仍有泪痕,却是笑了一笑,温声道:“嫂子,拜托你了。”
白芷点头。
知白此时也走了过去,见沈三娘身前还穿着亵衣,立刻皱了眉头,冷声道:“白芷替你剖腹,我需要在你胸前施针,你身上是不能穿衣裳的。”他看向沈三娘,又重复了一遍,“你若是介意,我立刻就出去。”
到了这个地步,只要孩子能多一分可能活着,那还有什么好介意的呢?
沈三娘点了头,一旁伺候的栖霞便将她胸前的最后一层遮蔽剪了下来。
“三娘,胎儿太弱,你喝不了麻沸散,待会会很疼很疼,你一定要忍下去。”白芷取了一块干净的毛巾折好放入她的嘴里,叮嘱道,“三娘,你千万不要睡。就算再疼,你也要忍。”
“我现在给你施针,能减轻几分疼痛。”
知白这样说,将手上的暖手炉放下,将银针排开。
做这些的时候,他冷的有些颤抖。可一旦拿起银针,他的动作便又快又稳。
施好针后,知白朝白芷点头。
白芷收却眼中的不忍担忧等等情绪,拿起一旁早已在沸水中浸泡又被擦拭干净的匕首,取了用酒浸过的纱布擦了一遍沈三娘的身体,再看向沈三娘的腹部时,眉眼已然沉静如水。
她拿起匕首,在选定好的位置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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