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水一般走下去,白芷守着家里,也守着红叶馆,日子平淡而又幸福。
白日或是在红叶馆授课,或是出外诊病,或是与知白或是诸位同道谈论医道,晚间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饭,或是和青葙聊天,或是同阿弟一起陪着孩子们玩耍闹腾,看着芽芽一天天长大,从爬的歪歪扭扭到跌跌撞撞的走路,从只会咿咿呀呀到牙牙学语,甚至喊出“阿娘”这个称呼。
月尾的时候,同叶承瑾一起,互相细数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明明是再细小不过的琐事,分享的时候,还是有幸福在流淌。
她本以为,她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直到十一月的某一天日里,有些日子未见的叶承琅一脸焦急的找到红叶馆来,说是有件极重要的事,请她帮着劝劝知白,一起出门看看。
“二弟,既是你提了,我自然会去劝。”
见他着急,白芷自是一口应了,却也实话实说道,“只是,他不太喜欢你。若不是紧急救命的事,我便是劝了,他见了你,恐怕也是不肯去的。”
其实这话说的委婉了,知白何止是不喜欢叶承琅,而是嫌弃到厌恶了。确切地说,除了公子,知白平等的讨厌一切姓叶的,尤其是叶承瑾。而因着白芷的缘故,他对叶承瑾的态度,已经是在叶家人中待遇最好的了。
“当然是紧急救命的事。”
叶承琅急得很,犹豫了一下,才轻声在白芷耳边道,“嫂子,我听大哥说过,你最崇拜的,就是玉郎。”
“我今日特意来请陈大夫,就是为了玉郎。”
玉郎身体不好。
很不好。
叶承瑾那时惋惜痛心的声音响在耳边,白芷的心咚咚作响,叶承琅这样说,是公子出事了吗?
“等我。”
白芷终于反应过来,飞奔着去找知白,哆哆嗦嗦想要说明白,可张嘴却颤的没有声音,索性拉了他就走。
知白被她的模样吓到了,一句话都没问就跟着走,哪怕看到外面等着的是叶承琅,也只是皱了皱眉头,催他快一些。
路上的时候,知白终于明白,出事的竟是公子,难怪白芷会慌成这个模样。
“白芷,别怕。”他有些惊,却并不慌,难得还能笑着说句安慰话,“我是最好的大夫。”
马车一路疾驰,直接驶入了城东的公子府。
下马车的时候,院中早有下人在恭候。
公子府的下人显然认得叶承琅,见他带了自己和知白两个生人,也都没问,只毕恭毕敬的行了礼,一部分人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剩下的人便各司其职去了。
很快,越往前走人越少,走过几重回廊之后,他们很快走到了一个由劲装卫士守卫的房间。
而这一次,那卫士却并不像旁人一般让开,而是看了白芷和知白一眼,随即挡在叶承琅身前,垂眸冷道:“靖海公,墨大夫严令,殿下需安心休养,不见外人。您请回。”
“未,这可是誉满京师的神医,陈知白陈大夫。”
叶承琅急了,“我特意请来的。”
“原来是陈大夫。”
那卫士,也就是未的眼睛一亮,立刻就变了脸,和气道,“还请陈大夫在此稍候。”
他这样说着,扭头就进了房间请示去了。
看来,公子真的病的很重。
白芷心情沉重,知白却还有心情幸灾乐祸:“哟,原本还听说我们公子最喜爱你这个二哥,如今看来,传言也不尽不实嘛。”
叶承琅没有心思理他,只一心盯着那房门。
很快,房门开了,未先走了出来,紧随其后的,则是一位面色苍白神情疲惫沧桑的青衣男子。
那男子的视线在叶承琅和白芷身上一掠而过,随即停在陈知白身上,审慎道:“你是陈知白?”
陈知白一扬头:“当然是我。”
男子没再说话,朝未点了头,随即转身往回走。
未很快站到了一边让开了道路,对着知白殷勤道:“陈大夫,请。”
知白便往外走。
白芷也要跟着进去,未却依旧伸手去拦她:“世子妃,请……”
知白便默默的退了一步,看着未。
于是未不曾说完的后半句话就此吞入了喉咙,然后收回了手。
白芷跟着知白进去,然后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公子。
回忆扑面而来。
好似是那年西宁的花灯节,容色清俊到精致的少年笑着朝她点头,然后仰头去看夜空中的烟火。
也好似是那年盛夏的婚礼,隐在屏风后的骄矜青年笑着递上一杯祝酒,祝福她白头偕老、平安顺遂。
可回忆中的公子那么鲜活,绝不是如今死气沉沉的模样。
知白已经伸手去摸公子的脉,甫一搭上,他眼中神色晦暗不明,看了公子许久,方才怔怔道:“原来是你。”
搭完脉后,知白许久未曾说话。
白芷越发慌乱,便也伸手搭上了公子的脉。
只是,平生也算是诊病无数,可白芷从未见过,公子这般诡异的脉象。
她几乎疑心自己摸错,可摸了几遍,脉象却依旧如此诡异。
难怪柏舟说玉郎身体很不好。
这样的脉象,她没有办法。
她心中充满了绝望,却还不肯放弃,固执的在知白的眼里找一丝希望。
可这一次,知白的眼里,难过纠结疑惑奇怪失落等等,那么多复杂的情绪,却没有一丝是希望。
白芷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学了这么久的医,到头来,却仍然救不了想救的人。
青衣男子早知是这样的结果,见状什么也没有说,只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出去。
知白拉着眼泪流了满脸的白芷往外走,走了几步,终究还是停了步子,哑声道:“我治病,不治蛊。”
“我没办法。”知白一个字一个字说的艰难,“是因为公子不是患病,而是中蛊。”
青衣男子早在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眼神变了一变,随即彻底暗了下来。
“不愧是陈神医。”他说,“我师父用了十年,才敢确定玉郎并非患病,而是中蛊。”
“你既敢确定玉郎是中蛊,”他问,“那你可知,他中的是什么蛊?”
明明早已不抱希望,可问出口的瞬间,他眼中却还是带了份期冀。
“我对蛊虫了解不多。”
知白犹豫了下,还是开了口,“可我听说,从前有个叫做郁渊的部落,曾经饲养过一种唤作‘噬蛊’的蛊虫。”
说完这句,他再不肯停留,拉着白芷很快离开。
在外等候的叶承琅见了他们的表情,什么也不需问,就已知道了结果。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安排了人送他们回红叶馆。
可见了如今的公子,白芷哪还有心情再去授课,干脆和知白一起回了白家。
白芷哭了一路,眼睛都红了,临到家才想起怕家人担心,一路躲在知白身后垂着头偷偷摸摸的回了房间。
晚饭过后,白芷才回过神来,想起了知白今日在公子府诊脉时的不对劲,问道:“知白,你今日说‘原来是你’。怎么,你从前认识公子?”
知白说:“只是诊过一次脉,算不上认识。”
“你从前就给公子诊过脉?”
白芷疑惑,是在冀州红叶馆的事情吗?可知白从未和她说过。
“很多年前,我给大馆主诊过一次脉。那脉象太特殊了,特殊到我今日再见那脉象,瞬间就认了出来。”
知白看着她,眼里是同样的绝望与不甘,“白芷,我们红叶馆的大馆主展红叶,不是传说中公子的密友,就是公子。”
原来,公子便是展红叶。
白芷颤抖着声音问:“知白,你既对蛊虫了解不多,又怎么敢确定,公子中的是噬蛊?”
“七哥告诉我的。”
白芷下意识的去看不远处的青葙。
他依旧一袭青衣,游离在众人之外,正仰着头望月。
她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心中难过的要命。
她是想救公子,可她不想牺牲青葙。
“别打七哥的主意。”
知白警告她,“白芷,我告诉你,公子再重要,也比不上七哥。”
“我知道。”
白芷眼中含着泪,既是对知白说,也是对自己说。
叶承瑾听到消息回来,已是几天后了。
他早已从承琅口中知道他们去看过玉郎且毫无办法的消息,看到消瘦了许多的白芷时,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道:“玉郎前日醒了,这几日精神也不错。”
“阿九,”他征询她的意见,“要再去看看玉郎吗?”
白芷挣扎了很久,最后揺了头。
她不敢去见公子。
她怕自己对不起公子,更怕自己对不起青葙。
所以,她只能把自己埋在叶承瑾怀中,将那些不能同任何人言说的挣扎难过痛苦绝望,和着泪一起哭了出来。
那年的除夕宫宴,白芷害怕遇见玉郎,便以身体不好为由,一个人留在了白家。
除夕佳节,白家亦是一样的张灯结彩,欢乐喧嚣。
白芷笑着吃完团年饭,看众人在一旁笑闹,便默默的走在了一边,倚在廊下发呆。
“阿九。”
不知何时,青葙站在了她身边,微笑着说,“在想公子吗?”
白芷惊怔的看过去,撞到一双平静如湖水的眼。
“嗯。”
“噬蛊十年为一劫。”
青葙说,“公子就算度过了眼前这一劫,也很难度过下一个十年。”
“青葙,”
白芷摇着头,“我不想知道这些。”
青葙说:“做选择之前,你总该知道,天平的两端,究竟是什么。”
青葙的目光太透彻太清醒也太平静,白芷垂着头,沉默不语。
远处烟火绚烂,近处喧嚣满园。
处处皆是欢笑,声声都是幸福。
青葙在这欢笑声中又说:“公子是红叶馆的大馆主。”
“我知道。”
白芷僵硬着扯了扯唇角,“知白和我说,公子的脉象太特殊,他一见就认出来了。”
“也不是那么特殊。”
青葙用左手捂住心口,然后抬起右手,将手腕伸到她面前,笑道,“阿九,现在摸摸我的脉。”
白芷伸手搭上去,眼神很快便凝了下来。
她试了很多次,可指下的脉象,却仍旧那么特殊那么诡异,还带着些许该死的熟悉。
她震惊的看着青葙,青葙却只是笑着放下了自己的左手,于是指下那诡异的脉象慢慢平和,然后恢复如常。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白芷摇摇欲坠的退后两步,直到倚靠着廊柱方能站定。
原来,青葙能救公子,不是因为他是谢半仙;而救公子就要牺牲青葙,也不是因为公子至尊至贵。
这一切只……只是因为,他们中了同样的蛊。
原来,从来都与身份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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