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舟。”
白芷抬头,终于说出了一直萦绕在心却舍不得说出口的那句话,“我们和离吧。”
她终究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叶承瑾握紧自己的双手,鲜血自指缝中流下,慢慢浸润到身下的木板中。
四年前的幽州,他曾在阿娘的院落中,当着舅舅的面,信誓旦旦的说,他与阿九,不会走到父亲与阿娘那一步。
可如今,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终究还是要失去阿九。
当年对着舅舅许下的诺言还响在耳边,可叶承瑾挣扎了许久,嘴唇张张合合,终于说出口的时候,那声“好”却说成了“不”。
“不。”
他伸手去抓白芷的手,在对方的起身下,却只抓到了她的衣袖。
“我不同意。”他又重复了一遍,眼中是带着狠戾的疯狂,嘶喊道,“阿九,我绝不同意和离。”
“你不同意又如何呢?”
白芷低头看他,话语比冬日的雪还凉,“青葙什么都不在意,你要救公子,就只能从我下手。”
她又恢复了从前的温婉宁和,清醒理智的让人绝望。
在那样的目光下,叶承瑾慢慢失了力,任对方一根一根掰开自己攥住衣袖的手指,最终只能怔怔看着那留下来的鲜血淋漓的指印。
“我、我不会伤你。”
许久,叶承瑾才分辨道,“阿九,我永远不会伤你。”
“不是只有身体上的伤害才是伤。”
白芷说,“柏舟,别说这种你明知做不到的话。”
他要让谢青葙去救玉郎。
既然做了这样的选择,必然就伤害了阿九。
叶承瑾再也说不出话。
“我这就去写和离书,你也去收拾东西,今日便离开这吧。”
白芷不再看他,向着厅门走了两步,伸手推门之时,又道,“芽芽毕竟是秦园的孩子,你带他一起走吧。”
连芽芽都让他带走,从此,他们将再无关联。
他再没有立场挽留,也没有立场拒绝,可叶承瑾的眼里浸了泪,挣扎而绝望的看着她,却一直没有开口答应。
他做不到。
他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阿九离开他,就此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白芷没有等他的回答,直接推了门进去,就欲回房拿纸笔。可刚走了一步,她就愣在了那儿,惊道:“阿弟,你……”
白芨站在门后,脸色煞白,却是先解释道:“我睡不着,出来看看,不是故意要听你们说话的。”他顿了一下,又道,“阿姐,你说只是一点小事,那为何要走到和离的这一步?”
他眉眼里有担忧,问的极认真。
白芷不想骗他,垂眸道:“阿弟,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别管,好不好?”
“阿姐,那你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和离。”
白芨看着她袖口的血指印,只问了一句,“你给我一个理由,我就不再问。”
白芷不肯说。
白芨便往前走了两步,看向叶承瑾,视线凝在他仍滴着血的手上,又问了一遍:“姐夫,你和阿姐一向好好的,今日为何要和离?”
察觉到白芨的视线,叶承瑾很快把手藏在了身后,嘴唇嗫嚅了半天,最终只道:“我、我不想和离。”
白芨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半晌,眼神慢慢暗了下来:“我明白了。”他看向叶承瑾,连声音也开始变得悲哀,“你、或者说皇室,准备对谢大夫做什么?”
见叶承瑾不肯回答,他叹了口气,问道,“是要囚禁,还是说……”他的声音变得艰涩起来,“你们要杀了他以绝后患?”
“我没有要囚禁,更没有要杀他。”
叶承瑾急速反驳,“我为何要杀……”
可他想用谢青葙的命去换玉郎的命,又怎么不算是杀了他呢?故而,说着说着,他心虚的没有底气,剩下几个字堵在喉咙里再也说不下去。
白芷抬头问他:“皇室为何要囚禁、或是杀了青葙?”
“你不知道?”
白芨疑惑的反问,再看向叶承瑾时,眉眼已变得笃定,“你也不知道。”
“可既然你们都不知道,”他实在不明白,“那又为何会走到和离这一步?”
白芷长叹了一口气,轻声开口:“阿弟,我不问你知道些什么,你也别……”
恰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大批马蹄声,然后是十分急促的咚咚咚的敲门声。
白芷的声音断了,惊惶之下,下意识的看向叶承瑾。
“不是我。”
叶承瑾也是一脸惊惶,摇着头反驳,“我没有,不是我……”
敲门声一声比一声重,也一声比一声急。
见白芷和叶承瑾两人都没有理会那敲门声的意思,白芨只得拖着步子去开了门。
门外是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全都着黑衣银甲,身侧是高头大马,手上是红缨长枪,中间还有一辆宽阔马车。为首的是一个年轻将领,神情焦急,可眉眼干净,姿态挺拔,看上去竟然还有些眼熟。
“白相公。”
那将领一眼就看到了院中的叶承瑾和白芷,虽然焦急,却仍是先礼貌的招呼道,“我有急事,需找大哥和嫂子一叙。”
原来是靖海公叶承琅。
白芨点了头,将他引进院内:“靖海公,请。”
叶承琅脚步急促的往里走。
白芨看了等在外面的骑兵一眼,然后关上了院落门。
“大哥、嫂子。”
叶承琅在两人身前站定,打招呼时发现了他们神色的不对劲,也看到了叶承瑾手上未干的血迹,眼神闪了闪,却什么都没问。
“嫂子,陛下急召,请陈大夫和谢主事即刻入宫。”
叶承琅知道陈知白脾气不好,故而特意拜托白芷,“嫂子,马车就在外等候,还烦请你去劝劝陈大夫。”
“我可以去劝知白。”
白芷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问道,“可你要先告诉我,陛下为何要召青葙入宫?”
叶承琅纠结了一会,才道:“是陛下听说,谢主事与常人不同,有半仙之称,断生死之能。如今……”他吞下几人心知肚明的那个名字,“……情况危急,命在旦夕,陛下不愿接受,才请谢主事一试的。”
他抬眼见白芷神色不对,连忙解释道,“但嫂子你放心,此等怪力乱神之事,我们自是不信。陛下亦只是一时情急,纵然不成,也不会伤害谢主事。还请嫂子体谅,陛下拳拳爱子之心。”
“我知道了。”
白芷说,“我这就去劝知白。”
她往知白所住的东厢房走,才走了两步,就摔了下去。
叶承瑾连忙去扶她,白芷推开了他的手,想要自己强撑着站起来。可试了两次,却仍然没站起来。
白芨终于走到她身旁,伸手扶起她,道:“阿姐,若是不愿,就别勉强自己。”
“回去休息吧。”
白芷没有回房,只是就着白芨的搀扶继续往前走。
见他们这样,叶承琅也很担心,忙凑在叶承瑾耳边轻声问道:“大哥,你和嫂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叶承瑾不答,只问道:“玉郎怎么样了?”
叶承琅垂头沉默了一会,才道:“自初十那日昏迷后,他再不曾醒过。”
“四更的时候,他又吐了一次血。墨白说,他已、已经油尽……”他喉头酸涩的要命,哽咽了几次才终于把这句话说完,“……油尽灯枯,回天无力了。”
“大哥,等下你随我一起入宫,去、去见……”他眼中含泪,用手抓着叶承瑾的肩膀,不知是要安慰他,还是要借助他的力量来支撑自己,才能把剩下这句话说完,“去见玉郎最后一面吧。”
“最、最后一面?”
叶承瑾大惊,“怎么会这样?墨白呢?他在做什么?他不是说、不是说还、还能撑……”
对着承琅绝望哀凄的眼神,他再也说不下去。
可最后一面这样的字眼击溃了他的心神,让他将什么都抛诸脑后,终于忍不住对着白芷大喊:“阿九,我求你。”他流着泪,低声下气的恳求,“我求你,救救玉郎吧。”
可白芷没有回答,也不曾回头,甚至连她的脚步也只停了一瞬,就继续往前走。
此时此刻,叶承瑾知道他不该再逼她,可他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玉郎死亡。
“阿九,”他又喊了一声,抛却所有骄傲与尊严,跪地祈求道,“我求你。”
纵然早已决定不听不看,可那双膝跪地的声音太响,就好像直接跪在了她的心上。
白芷蓦然回头,却不敢去看跪在地上的叶承瑾,而是很快仰起了头,含着泪道:“柏舟,你、你这样逼我……”
“阿九,那是玉郎啊!是救过你、对你有恩的玉郎啊!”
叶承瑾不肯放弃,继续恳求,“他如今命在旦夕,你真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吗?”
“是,我不能看着公子死去,那你就要我眼睁睁的看着青葙去死吗?”
白芷终于嘶喊回去,“叶承瑾,公子救过我,公子对我有恩,这些我都记得,我也从未忘记。”
“可这些,难道青葙不曾做到?”她一字一句撕心裂肺的问他,
“青葙难道不曾救过我,不曾对我有恩?”
“叶承瑾,我只见过公子三面,可我与青葙相识了十六年。”
“十六年啊……”她抹着眼泪说,“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把我的命赔给他……”
叶承瑾心如刀割,却仍然继续道,“阿九,我把我的命赔给他……也不行吗?”
白芷身体一颤,若非白芨还搀扶着她,几乎要再次倒下去。
“杀了我吧。”
白芷闭上眼睛,泪水流了满脸,“我把我的命赔给公子。”
“原来,你们要和离,是为了这个。”
白芨终于听明白,颤抖着问她,“可是,阿姐,能救公子的是谢大夫,他为什么求你?”
白芷回答不了,白芨便看向叶承瑾,“你应该去求谢大夫,为什么要来求阿姐?”他颤声质问,“阿姐做不到,你为何要逼她?”
“你是阿姐的丈夫啊!”
“白芨,你以为我愿意逼她吗?”
叶承瑾垂下头,说的很是艰难,“谢青葙说,他把命许给了阿九。阿九若愿,他就为玉郎舍命。”
“我不求阿九,你想让我怎么办呢?难道要、要我……”他狠了狠心,终于还是把最坏的可能说出了口,“用剑指着阿九、指着陈知白、指着你……用你们的命来威胁谢青葙吗?”
“你会吗?”
白芷问道,“如果到了最后一刻,我还是不肯,你会这样做吗?”
看着她泪水盈盈的眼,叶承瑾挣扎了许久,终于摇头:“我不会。”
“阿九,我会恨你,可用你的命去威胁旁人,我做不到。”
“如此,也不枉我爱你一场。”
白芷在泪水中微笑,“柏舟,那就恨我吧。”
“我会。”
就在这时,自叶承瑾祈求时就一直沉默的叶承琅突然开口,声音愧疚而凄冷,却带着无法转圜的坚决,“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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