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承瑾突然移了两步,挡在白芷身前,然后侧了头,眼神冷冽,看向周围一角。
他连身体都紧绷起来,白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微微踮起脚,从他的肩膀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墙角里,只有几个披头散发的脏污的看不出面容的人,有一个身上还流着发黑发臭的脓水,旁边还有老鼠在爬来爬去。
只看了一眼,白芷就不忍心,急急垂下头,轻声道:“柏舟,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叶承瑾转过头,眉眼间先前一闪而过的冷冽好像是她的幻觉,仍是笑意冉冉的温柔模样,“阿九。”他看着她,再认真不过,“这一天,不会太久。”
“嗯。”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想要他亲自看见这一幕。白芷点头,眉眼温暖如春,“我相信你。”
尽管身处脏乱恶臭的街道上,她温婉的眉眼里只有干净温暖的笑容,像是一支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雅的莲花。只是,她的身体太过纤弱,亭亭立在这微风中,竟也好似有要吹走的感觉。
这朵清雅却又带着娇弱的莲花,总是能让他心生安宁的同时忍不住怜惜。叶承瑾将她被风吹起的发丝拂到耳后,看着她的耳尖瞬间发红,灼烫了他不小心碰到她肌肤的手指。
叶承瑾放下手,用手指细细捻了一下,那烫人的温度仿佛还残留在指尖,不由低了头,心中柔软如斯:“阿九,我把这交给你好不好?”
“嗯?”
白芷原先还有些害羞的不敢去看他,这下却是极快的抬起头,脸上满满的都是诧异,还有些不知从何处升起的紧张。
“我把这里交给你。”叶承瑾看着她,缓缓开口,“阿九,你愿意吗?”
他的眼里是全然的信任。白芷又诧异又紧张,连话都说不出来:“我……”
“知道这条街的人不在少数,可他们都视而不见,听之任之。阿九,你是第一个告诉我,希望世上再不会有眼前之景的人。”叶承瑾环视着周围,语声有了些自嘲的嗤笑,“或许官府中人更知道该怎么做,可唯有你,才真心希望他们能过得更好。”
他看向白芷,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诚挚而信任:“阿九,你能做好。”
他的双手滚烫,透过衣服,白芷觉得自己的肩膀也滚烫起来。她无意识的绞着自己的双手,强迫着自己环视了周围几乎不忍看第二遍的场景,然后看着叶承瑾的温柔的眉眼,在他期待而信任的眼神里慢慢放松了心神,双手垂落在身侧,点了头,微笑着回应:“好。”
她虽然什么都不会,可她真的想改变这里。她的一生,不能什么都靠叶承瑾给,而要自己去争取。如今叶承瑾既然给她这个机会,她就一定会好好努力。
长葛下街虽说是条街,却只能算是一个死胡同,并没有第二个出口。
叶承瑾带着白芷一边原路返回,一边道:“阿九,我会从我的亲兵中调一个分队交给秦忻,再从别院中抽出一半人手。若有不听话的,让秦忻处理。要是缺钱少药之类或是要和人打交道的,都交给升伯。”
白芷虽无官无职,还是个无权无势的纤弱女子。可秦忻是叶承瑾的随身护卫,而升伯是叶府别院的管家,虽说只是一个小小管家,可也是叶家的管家。而这两人都完全以叶承瑾的命令为主,根本不需担心阳奉阴违之事。有了这两个人在身旁,白芷便无需担心其他,足以在所有人面前立下威信。
人手、银钱、威信,白芷所没有的,叶承瑾样样都考虑的很周全。
“好。”白芷点头,同时在心中暗暗立下誓言,一定会改变这里的。
“红叶馆那儿,需要我去……”
剩下的话,叶承瑾斟酌着没有往下说。他还记得,红叶馆有规矩,未出师的学徒不能私自诊病。这里的人身上全带着病,白芷这个悲悯固执的性子,接管了这儿之后肯定是要诊病的。可她毕竟还是红叶馆的学徒……
“不用。”白芷摇头,轻轻柔柔的开口,“柏舟,我会说服喻馆主的。”
她仰了头,睫毛却轻轻的颤。她喊他的名字时白皙的脸上不自觉的带了抹薄红,衬的她竟有了丝娇艳之色。
叶承瑾情不自禁的点了头,浅浅笑开:“好。”
他们一边聊一边往前走。
白芷是不太注意身周环境的人,说话时就将精神全都放在叶承瑾上,思考时更是全神贯注的垂着头,不管不顾的往前走。
叶承瑾始终站在她的身侧,替她挡开身周的人影,时不时不着痕迹的扶她一把,让她安全避开障碍物。一边做着这些,他一边随口同她说些以前的趣事,等白芷兴起时,就一边记在心中,一边细细和她解释。
而尽管她的事情秦忻都事无巨细的汇报给他,叶承瑾了然于心,却依然亲自会问了白芷。
白芷便说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不知为何,直到她亲自说起,听着她温婉的声音,看着她眉梢眼角那闪烁的笑意,先前收到的那些汇聚在纸片上的东西,才真正生动起来。
她说起富家子弟的何笑自住进了红叶馆,每日吃饭时都愁眉苦脸,在他们面前却又不敢浪费,只闭着眼睛生生的强塞进嘴里。
她说起红叶馆内原先仅有的三名女学徒之一的贺溪嫁了人,退了红叶馆。温柔虽还未曾退馆,但因着定了亲,每日大半的时间都在家里学习刺绣女红,为着亲自绣好那件嫁衣做准备。那日她可怜兮兮的朝白芷诉苦,十个手指头都带着针孔印。可她羞红的眼角眉梢下,是满满的期待。
她说起陈知白好像突然长高了些,眉眼也更精致了些,却仍旧是冷冷的不爱搭理人的性子。前些日子同她闹了点矛盾,大半个月了还是不理人。
说到这儿,她的声音里有些担忧,却是转瞬就收拾起了心情,再次说起来。
她说叔叔的腿虽然暂时还不能动,但有了轮椅后,不用再常年呆在床上,可以经常出去走一走,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她说搬来新的宅院后不再寒风习习,又有了银钱买汤药,加上知白和方耀的娘亲陪着说话,婶婶的病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如今不比先前在村里,没有庄稼可种,也没有柴火可砍,干啥都得用钱,天天待在家坐吃山空不是办法,老琢磨着要想点什么法子挣点钱。
她说茯苓还是不太敢出门,说话总是轻轻的,怕打扰到旁人。不过,她很喜欢方燕,每天都陪着方燕玩儿。
她说方燕就出自长葛下街,是先前在街上遇见的。
她说方燕的哥哥方耀才十三岁,正是求知欲旺盛的时候,对什么都好奇,却只敢偷偷的去问白芨。
说到这儿,她沉默了好一会,才勉强笑了一笑继续说。
她说白芨的腿好了些,已经能下地了,前两天还借着拐杖在她面前走了好几步。只是精神不太好,话少了很多,连门都不太愿意出,只在她面前的时候,才强撑着笑一笑,说几句话。
“阿九。”
叶承瑾抚向她的肩膀,白芨才十四岁,半大的少年,从此瘸了腿,如此大的打击,扪心自问,要是换了自己,叶承瑾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了。
可是,这一步,这个心里的坎,始终要靠他自己迈过去。旁人,哪怕是最亲的亲人,也没法替得了。感同身受,这样轻飘飘的四个字,怎么能尝的到当事人心中的痛苦。
可是,他的腿是为了白芷伤的。
叶承瑾低声劝慰她:“这段日子,给他找点事情做吧。”
“学着读书认字也好,学点什么手艺也好,哪怕只是随便刻点什么东西,只要能让他专注起来,什么都好。”
“可他什么都不想要。”
白芷很迷茫,她旁敲侧击过许多次,白芨只是笑,说现在的生活就很好,什么都不想,不想读书认字,不想画画下棋,也不想学医问药。
“他是你弟弟。”叶承瑾眉眼专注的看着她,轻轻的说,“你要的,他会想给你。”
叶承瑾还记得,去年年关前,大雪纷飞的时刻,他接过气息微弱的白芷时,一旁的少年眉眼都冻得煞白,脚上的血和裤脚冻的结了冰,整个人走的摇摇晃晃颤颤巍巍,却只紧抿着唇问他:“能救救我姐吗?”
他的声音干哑到毫无力气,他整个人都冻成了一块冰,伤的又那么重,可他只是将他仅剩下的一丝心神凝成那唯一的期盼。
“我要的,他会想给我。”
低声重复着这句话,白芷垂眸沉默了很久,方才抬了头,笑着开口,“柏舟,我明白了。”
她笑中带了泪,一眨眼间,那水汽就消失不见。
“谢青葙呢?”
叶承瑾停下脚步,斟酌了好一会,方才问出口。
白芷什么都说,可唯有谢青葙,她一字未提。
那是她心里的伤。可叶承瑾想,让伤痛痊愈最好的方法,不是逃避,而是勇敢面对。
他会治愈她心里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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