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是被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朝窗外望了过去,只望见一片漆黑。
正是半夜时分,头也疼得厉害,她正准备继续睡下去,可门外的争吵声却越来越大,里边甚至还夹杂着“救命”“孩子”“难产”等字眼。
这下她再也睡不下去,忙强忍着头疼起身穿了衣裳下了地,随意拿跟带子将头发束了起来,临出门前又回头拿了件青色的长袍披上,这才开了门。
门外灯火通明,一圈人在她的院子门口吵着架。
白芷只扫了一眼,便叫了一声:“木莲。”
她风寒未好,声音并不大,也没有平时的清亮,反而带着嘶哑。
也正因如此,这声音才没有在那吵架声中引起注意。
木莲年纪虽小,却有天分,又是个女孩,平日常跟着白芷学习医术,视线也一直注意着她的房门,生怕扰了她。
这时听到她的声音一惊,忙停止吵架,仗着个子小从人群中灵活的钻了出来,轻手轻脚的走到她面前,心情虽然急切,却仍记得放轻了声音道:“先生,您怎么起来了?您身体还没好,赶紧回屋睡会吧。”
白芷只道:“怎么回事?”
“是姚员外家的如夫人难产,非说男人进产房不吉利,死活要先生您去帮忙。”十三四岁的少女还不懂的掩饰,话语中的情绪很明显的带在了脸上,“可先生您病的这么重,怎么去接生?先生,对不住,我们不该吵着您的,您先回屋歇着吧。我再去跟他们说说,就算男人进产房再不吉利,总重要不过他家如夫人和孩子的两条命吧。”
说什么不吉利,不过是个借口。说到底,在姚员外那些男人心里,那一条命,比不上自家女人的贞洁罢了。
白芷自嘲的一笑,随即道:“木莲,你和他们说,我去。”
木莲急了:“可是,先生,您的身体……”
“女人难产可是耽误不得的。要是去的晚了,恐怕命就没了。”白芷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去,“至于我,还撑得住的。”
等白芷走到那一群人面前时,与她同在红叶馆中的人都关切的叫她回去休息,姚员外家的人却几乎是痛哭流涕着请她去给如夫人接生。
毕竟是姚员外家的下人,得奉主子的命令行事,白芷也不想过多为难他们,点头说了声好后就随着他们上了马车。
她仍旧头疼的很,精神有些不济,因此一上马车就眯了眼睛歇着。按理来说,以她如今的身体状况,是不该去接生的。可是,姚家人不准男人进产房,而她是整个长乐镇唯一一个已经出师的女大夫,在燕郡红叶馆学的又是产科。她若不去,那女人和孩子该怎么办呢?
却不曾想,马车刚走了几步,就被拦了下来。
白芷睁开眼睛,正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却见本该呆在红叶馆的木莲掀开车帘上了马车,左手拿着一个小瓷瓶,右手端了一碗热水。
“谢先生让我送过来的。”无视对方脸上惊讶的表情,木莲讨好的将手上的东西往前一递,“先生,给。”
白芷将瓷瓶接了过来,倒了一颗送入口中,然后接过热水送服,不由微笑起来。竟将风寒药制成了丸药,再加上提神药,青葙真是有心了。
“谢先生说,先生风寒未愈,若是强行给产妇接生,万一时间长了,怕是精神会有些不济。他叮嘱我将这药送给先生,一来提提精神,二来也免得过了病气给产妇。”
“还是他想的周到。”白芷笑笑,只觉精神确实更好了些,“木莲,你下去吧。”
“那可不行。”木莲摇头,“谢先生说了,让我跟着去姚府,一来是照顾先生,二来也可以学学如何接生。”
“行吧。”白芷眯着眼睛揉着额头,“只是,产房血腥,女子生产痛苦犹甚,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木莲讨好的替她按摩肩膀:“知道啦,谢谢先生。”
没多久,马车就停了。
白芷睁开眼睛,用力揉了揉太阳穴,这才和木莲一起下了马车跟随姚家下人前往产房。
白芷并不知道她在产房呆了多久。她只知道,当她最终让丫鬟们出去宣布母子均安时,那个母亲已经去了大半条命,另外两个接生的产婆也是累的直喘气。
而她只觉头疼欲裂,脑袋昏昏沉沉,真想就此直接睡下去。
而木莲却是头一次见到这场面,几乎是吓傻了。
只是,姚家毕竟不是红叶馆。
所以,她强撑着站起来,拉着木莲,在姚家丫鬟的搀扶下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刚迈出姚府,就遇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眼睛模糊到已经看不清那青衣人的模样,可鼻尖却传来了对方几乎和自己如出一辙却又微有不同的安宁的药草气息。
青葙。
她微笑着叹气,声音模糊不清:“你怎么来了?”
青葙接过几乎快要晕倒的她,抬手搭上她的脉,又摸了摸她的额头,便看向木莲,沉声道:“木莲,我让你送的药呢?”
被他一喊,木莲才浑浑噩噩的惊醒过来:“在先生身上。我……”
她立刻找到白芷怀中藏的那瓷瓶,慌乱的递给谢青葙。
青葙接过瓷瓶,把里面的药倒出一颗,立刻喂白芷吃下了,这才看向木莲:“回红叶馆吧。”
这一觉睡得很沉,白芷再次醒来时,只觉得昏沉的脑袋轻松了许多。
她睁开眼睛,就见木莲坐在她的床前抽抽噎噎,见她醒了,立刻抬手抹了眼泪喜道:“先生,您终于醒了。”
“先生,您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一边扶白芷起身,一边连珠炮的发问,“先生,您渴吗?我给您倒杯水吧。”
她说着就去桌上倒水,发觉水是冷的,又忙解释道,“先生,水冷了,我去接点热的来。”
她说着就提着水壶风风火火的跑出去了。
房内便剩了她一人。
白芷穿好衣裳,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就开了门,准备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她不过才在外面站一会,木莲就提着热水回来了。
“先生,您怎么出来了?快进房吧。”
木莲急走到她面前,催促着她进去,“谢先生说了,您这病来的急,醒了后可得好好养养呢。”
白芷只是看着正盛的阳光,略皱了眉:“木莲,现在什么时辰了?”
看这天色,她怕是错过授课的时辰了。
“巳正初刻了。”
木莲一听她的问话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忙解释道,“先生别急。因着您病了,谢先生重新安排了馆里的课业,这几日先生都无需去授课呢。”
“我不过就是受了点风寒,哪里还需要歇几日?”
白芷放下心来,跟着她进去,接过木莲倒的热水喝了一口,不甚在意的道,“我没什么事,下午就能给你们授课去。”
长乐红叶馆里正经就她和青葙两个先生,她若歇了,课业就只能让青葙一个人担着。
“那可不行。”
木莲的头摇的像拨浪鼓,“先生,您这病可不是小病,都睡了两天了,快把我们担心死了。”她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下来,还有些后怕,“谢先生说了,您这病得静养,这段时间可不能操心。谢先生还下了命令,不许馆里的学徒和外人进这院子,以免扰了你。”
“先生,您可得好好休息,好好养病。不然……”她抽抽噎噎的说,“谢先生一定会把我逐出红叶馆的。”
“想什么呢。”
白芷揉揉她的脸,擦去她脸上的泪,安慰道,“你又没做错什么,谢先生怎么会把你逐出红叶馆?”
木莲很是愧疚:“可是我没照顾好先生。”
“傻孩子,这又和你没关系。”
白芷笑着哄她,“你看,我没事了,精神好着呢。你快回去上课吧,别耽误了课业。”
木莲偷偷往外看了一眼,却仍是犹犹豫豫:“可、可是……”
“谢先生那儿,我去解释。”白芷催促她,“木莲,回去上课吧。”
见她仍是一副想去不敢去的模样,白芷皱起眉,声音也冷了下来:“不听我的话了吗?”
“没、没有。”
木莲这下没有犹豫了,抬脚就往外跑,“先生,您好好休息,我这就回去上课。”
打发走了木莲,白芷便想去馆里看看那些孩子们。
只是,才刚走了几步,就觉得头又疼了起来。
她没逞强,赶紧重新回了房休息,又给自己把了脉。
果然如青葙所说,她这风寒来的急,又疲累过度,虚了身体,不休养一段时间,怕是很难痊愈。
午时的时候,馆里上午的课业结束,青葙端着吃食前来看她。
“阿九。”
青葙把吃食摆好,看向正收起医书的白芷,“精神怎么样?”
“我挺好的。”
白芷拿起筷子,和青葙一边吃一边道,“青葙,听木莲说,这几日我的课业都是你去上的?”
青葙点头:“嗯。”
“我没什么事,不用歇息了。”
白芷同他商量道,“明日便恢复我的授课吧。”
“你是长乐红叶馆的馆主,授课本就由你安排。”
青葙只是道,“只是,你若坚持,下次你生病,我不会替你瞒着白芨。”
“我好像是挺需要休息的。”
白芨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愧疚。
一听这话,白芷忙放软了语气,妥协道,“青葙,你说休息到哪天,我就休息到哪天,都听你的。”
青葙这才满意了:“好。”
“馆里的事,你不用操心,有我。”
有青葙在,白芷自然是放心的。
“嗯。”
吃完饭后,青葙收拾好碗筷,在离开之前忽然回首道:“阿九,京里传来消息,岭南连战告捷。从此,各路叛军皆臣服新朝,天下重归安宁。燕帝大喜,大赦天下。”
“叶家连年征战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白芷怔了怔,还没理解清楚这代表着什么,耳边已传来了青葙平静无波的下一句话。
“康王世子叶承瑾,战功卓著,擢封骠骑大将军,掌十万京畿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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