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是四菜一汤,一份醋溜黄瓜,一份茄子豆角,一份花椒鸡、一份芥菜炒肉,一份鱼头豆腐汤。
白芷的手艺果然是好。
虽说菜色没有家里大厨做得好,却别有一番滋味。
只是,醋溜黄瓜虽说酸爽可口,可是,酸了些。
鱼头豆腐汤鲜香滑嫩,却淡了些。
而花椒鸡,却实在是辣了些。
眼看叶承瑾被辣的咳嗽起来,白芷忙递了水过去。
“瑾郎,你吃不得辣,就别吃这个了。”她夹了茄子和瘦肉过去,“尝尝这个,肯定合你口味的。”
叶承瑾喝了水,又尝了茄子和瘦肉,确实是合口味。
只是,他凝视着正夹着花椒鸡吃的很香的白芷,忽然才发现,自己与阿九的饮食偏好,原来是如此不同的。
他于饮食一道,喜好偏咸,不喜酸不喜辣。
家里的菜,便都迎合着他的口味。
可阿九与他的喜好明明不同。
从前相处的少,自己未发现也就罢了。可从上谷到京城的这一路间,自己为何也不曾发现呢?
竟一直让阿九来迁就自己。
他跟随着阿九的筷子,去夹那黄瓜。
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酸,黄瓜的清香脆爽尽在齿间。
他主动去喝那鱼汤,清淡让汤的鲜味越发浓郁。
他甚至再次去夹了花椒鸡,是很辣,一口下去连喉咙都会呛到。
可做足了心理准备,虽然辣,却也能尝到鸡肉的嫩香。
“你呀,脸都红了。”
白芷掏出手绢替他擦去额上冒出的汗,“瑾郎,别勉强了。你吃不得辣,等下会不舒服的。”
叶承瑾顾不得规矩了,忙摇头解释道:“不是,我没勉强。”他大口喝着水,又夹了一块花椒鸡,“阿九,这菜虽然辣,可是很好吃。”
他装的实在是不好。
白芷便笑:“其实我不爱吃辣。”
叶承瑾立刻把正夹起来准备吃的花椒鸡放了下来,看了看白芷,又看了看谢青葙,实在是不明白。
谢大夫只夹了一块,从开始吃到现在,显然也是不太吃辣的。如果阿九也不爱吃辣,那她为何做这个菜呢?
“是我弟喜欢。”
白芷笑着解释,“瑾郎,你也知道,我们原不是上谷人。”
叶承瑾还记得,他在上谷红叶馆养病的时日里,阿九曾说,她们逃难到了上谷,方才活了下来。
“我们祖籍,原是蜀地。蜀地之人大多嗜辣,阿弟也不例外。只是,”她哑下声音,“上谷饮食,喜咸不喜辣。”
“刚到上谷时,我们吃不起辣。后来,叔叔摔了腿,家中更是戒了一切辛辣之物。”
“其实,阿弟的喜好,我从来不知。因为,家中拮据,他从不肯在大家面前表现出来。”她笑着说,“我知道,他是怕我,为了他的喜好,而委屈自己。”
“可其实,一直是他在委屈自己。”她几乎要流下泪来,“就连这花椒鸡,也是我说喜欢,他才肯做。”
白芨记得家里所有人的喜好,可他却不肯表露任何一点自己的喜好。只因为他怕,他的喜好,要牺牲家里其他人的利益来满足。
叶承瑾默言。
他知道白芨为阿九牺牲了什么。
而在这样的牺牲面前,任何言语都失去了力气。
“阿九。”他只能握紧她的手,轻声安慰她,“如今,白芨不必委屈自己了。”
“他喜欢什么,我们都能满足的。”
可阿弟不要。
白芷忍了许久的泪就这样流了下来。
她手忙脚乱的抬手去擦,笑着说:“今日放多了花椒,确实太辣了。”
“不说这些了,先吃饭吧。”她看向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的谢青葙的空座位,扬声喊道,“青葙。”
谢青葙便端着碗筷应声而出,问道:“阿九,厨房里腌的萝卜,明日能吃吗?”
“刚腌的呢,七日之后才能吃。”
白芷说,“咸菜别再去买了,不合口。等我回去腌好了送过来。”
谢青葙拧眉,很是怀疑:“你能进王府厨房吗?”
白芷顺势看着叶承瑾,叶承瑾自然只能点头:“自然能进。”
“只是,”他委婉道,“你刚进府,要学的东西多,怕是没时间做菜。”
“有桃红她们在,总能挤出时间的。”
白芷并不怕,虽然她会的东西少,现学到的也不多。可纪家送与她陪嫁的四个丫鬟各有所长,几乎弥补了一切。
回门之后,叶承瑾所剩的假期不多,便日日都带着白芷游览京城风光,更是在假期结束的前一天,提出要带白芷去京郊的京畿卫大营看一看。
白芷还未曾见过军中的叶承瑾,也不曾去过军营,对此自然是求之不得。
出发那日,叶承瑾没有穿平日的宽袍锦袖,而是换上了紫衣劲装,仅在外面套了一件黑色披风。
白芷扶着叶承瑾的手走上马车之时,在随行的侍卫中见着一个左手衣袖空荡荡的眼熟的黑衣青年。
她不由多看了一眼。
叶承瑾揽着她往前走,同时在她耳边低声道:“他是小蓝。”
这黑衣青年,怎么会是小蓝?
白芷还记得,初见小蓝时,他跳脱而又活泼,有着那么灿烂的笑容,那么明亮的眼神。
她更记得,那日舞剑时,他干脆利落而又身姿飒爽的模样。
可眼前的青年,虽说与小蓝有着相似的眉眼,可那么颓废而又哀伤,眼中再也没有了光。
随着车帘放下,马车往前驶去,叶承瑾低声道:“我第一次遇见小蓝时,他才十二岁。”
“那时,他为了给兄长抓药,偷了一个富家公子的荷包,被打的遍体鳞伤,晕倒在我面前。”
“我派人送他回去,给了银钱,也请了大夫。没多久,未瞻就带着他来向我道谢。”
“这种事,其实我是一向不管的。未瞻也知道,可他还是带了小蓝过来。”
“我知道未瞻的意思。可我身边已经有太多人了,而且,小蓝太小了,我不喜欢。”
白芷认识的,叶承瑾身边的人,陆长离、秦园、秦忻、九洛、包括她没见过几次的叶未瞻,全都和叶承瑾年纪相仿。
小蓝是她所知的唯一一个,年纪要比叶承瑾小了至少四五岁的。
“所以,那一日,我看着小蓝拙劣的表演了半个时辰,都没说话。直到最后,小蓝再无东西可表演,手足无措的看着未瞻。”
叶承瑾说着说着,忽然笑了起来,“未瞻就是在那时,忽然说‘笑笑’。”
“啊?”
白芷愣了,自然而然的问道,“那你笑了吗?”
“我一开始也以为,他是在让我笑。只是,未瞻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在外人面前,他是不会那样同我说话的。”
“未瞻是在和小蓝说话。他同小蓝说‘你叫做笑笑,是吧?’我至今都还记得,小蓝当时错愕难过羞愤而又不敢否认的眼神。”
“我从此让小蓝跟在了我身边。”
“小蓝虽跟在我身边晚,可他年纪小,人机灵,嘴又甜,亲卫们平日都宠着他,把他当弟弟看。与他最亲的,便是未瞻。”
“打江东时,小蓝的队伍遭了埋伏,是未瞻从尸体堆里扒出了仅剩一口气的小蓝。”
“出征岭南时,小蓝才刚醒过来不久,每日都痛的睡不着。我让未瞻留下来照顾小蓝,可他不肯。”
叶承瑾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哑,“未瞻说,他想陪我打完最后这场仗。”
叶承瑾几乎是哽咽着说,“可他死在了岭南,为了救我。”
“回京的路上,小蓝找过来了,想最后看看未瞻。可是,岭南湿热,我不得已……”他沉默了许久,才接着道,“小蓝没见到未瞻最后一面。”
“也就是那一晚,”他闭上眼睛,“小蓝拿着匕首,在我床前站了一个时辰,却始终下不了决心动手。所以,他把匕首放在了我的胸前,又踢了床板,故意弄醒装睡的我和秦忻。”
“那天之后,他再也不能当我的亲卫,也做不了军人。”
“而他老家,兄长很早就病逝,妹妹难产,母女俱亡,他母亲受不了打击,缠绵病榻三四年,也在去年离开了。”
“小蓝失去了一切。”叶承瑾的声音悲伤而又怅惘,“他今日,是去和从前告别的。”
“告别之后呢?”
听了这样的故事,白芷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小蓝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
叶承瑾摇头,“他已经无处可去。”
他前半辈子的家人皆已逝世,他后半辈子的家人已将他驱逐。
他确实无处可去。
或者说,他已经生无可恋。
白芷终于明白,为何那一晚,小蓝要弄醒装睡的瑾郎和秦忻。
因为,他已经不想活了。
他只想追逐他的家人,追逐他的战友,追逐叶未瞻,长眠于地下。
白芷提出建议:“不如,让小蓝去扶风红叶馆吧?”
红叶馆初建,正是忙碌的时候。而且,那里没有与小蓝此前的生活有任何相关的人或事。
在忙碌中,他或许能忘记一些事。
而且,红叶馆是医馆,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也是最直面生死的地方。
在那里,就算小蓝不能忘记,或许也能释然。
叶承瑾思考了一阵,同意了。
“阿九,你去和小蓝说吧?”他征询白芷的意见,“我不希望小蓝,把这当成一个命令。”
“嗯。”
白芷点头,“放心,我会注意言辞的。”
又过了一阵,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白芷下了马车,方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座大山中。
四周皆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唯有眼前,是两列全副甲胄半跪着迎接的军士,而军士的身后,则是大片大片的平房。
叶承瑾抬手,军士们立刻起了身,侧身低头恭候着他们进去,为首的一人则上前了两步,躬身道:“将军、夫人,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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