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栖的世界是由数据和逻辑构成的精密仪器。他享受将一切事物拆解、分析、归类，最终得出唯一最优解的过程。这种能力让他在学术上所向披靡，也让他在之前的情感游戏中无往不利——人心，在他看来不过是另一种可以建模和预测的系统。
沈墨言的出现，是他遇到的第一个无法用现有模型解析的“异常数据”。而“星火”基金的任务，对他而言，是一个崭新且极具挑战性的课题。他几乎是不眠不休地投入其中，庞大的数据流在他眼中如同欢腾的溪水，他贪婪地汲取、分析、重构。
一周后，他带着一份厚达一百五十页的《新能源电池领域投资分析报告》找到了沈墨言。报告内容详实，数据精准，技术路径对比清晰，逻辑链条无懈可击。他重点推荐了“超维动力”团队，认为其固态电池技术具有绝对的领先优势和颠覆潜力。
“这是基于现有公开数据、专利文献及部分非公开渠道信息构建的模型分析结果，”林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自信的光芒，“‘超维动力’的技术优势概率高达87.3%，是所有备选方案中的最优解。”他期待着沈墨言对他这份完美报告的认可，或许还能看到那冰封脸上露出一丝类似于“赞赏”的数据波动。
沈墨言接过报告，却没有立刻翻阅。他抬起眼，看向林栖，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你见过王教授本人吗？”
林栖一愣，下意识回答：“没有。但模型分析不需要……”
“王教授与其博士导师的专利权属纠纷已持续两年零七个月，期间三次对簿公堂。”沈墨言打断他，语气平淡地抛出一个事实，“他个人持有‘超维动力’95%的股权，拒绝任何形式的股权稀释和外部干预。去年，他曾因与投资方意见不合，在B轮融资前夕，带着核心数据消失了两周，导致公司濒临崩溃。”
林栖脸上的自信瞬间凝固。这些信息，他的数据模型里完全没有！或者说，他潜意识里认为这些“琐碎”的人事问题，不应影响对纯粹技术价值的判断。
“你的报告很完美，”沈墨言将报告轻轻放在桌上，目光如同探照灯，直射林栖认知的盲区，“但它建立在一个错误的假设上——即技术价值可以脱离其创造者和运营者独立存在。投资，投的不仅是技术，更是人，是团队，是规则下的协作能力。”
他顿了顿，给出结论：“‘超维动力’的王教授，是一个极其不稳定的变量。投资他，等同于将‘星火’的资金和信誉，捆绑在一个人格与情绪都存在高风险的个体上。你的最优解，在引入‘人性’这个参数后，是风险最高的选项。”
林栖站在原地，感觉自己的核心逻辑正在遭受一场八级地震。他引以为傲的、构建了二十多年的世界观，被沈墨言轻描淡写地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缺失的变量……人性……
他张了张嘴，想用“技术领先可以覆盖风险”来反驳，却发现这个理由在沈墨言那冷静的目光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回想起自己过去设计的情感陷阱，之所以能成功，或许并非他的模型多么精准，而是因为他遇到的对手，其“人性变量”都过于简单和 predictable。而沈墨言，以及真实商业世界里的许多角色，其复杂程度远超他的模型边界。
“我……需要重新评估。”林栖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几乎是有些狼狈地拿回了那份他视为杰作的报告。
接下来的几天，林栖没有继续埋头在数据里。他第一次主动去约见了几位投资界的资深人士，旁听了一场关于初创公司股权结构的讲座，甚至设法通过中间人，与“超维动力”的前员工进行了非正式交流。他接触到的信息庞杂、矛盾，充满了主观情绪和利益立场，与他习惯的干净数据截然不同，却拼凑出一个更立体、也更令人警惕的“王教授”画像——一个偏执、控制欲极强的天才，也是一个糟糕的合伙人和管理者。
当他将修正后的报告再次提交时，他移除了“超维动力”，取而代之的是一家技术路径稳健、团队背景清晰、股权结构健康的公司。在报告末尾，他增加了一个全新的章节——《核心团队人格特质与潜在风险分析》。
沈墨言翻阅着报告，在看到新增的章节时，目光停留了片刻。
“学会引入新的变量了？”他问，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林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是的。‘人性’这个参数，确实……无法忽略。”他发现自己无法再用纯粹的逻辑来定义这次认知升级，那是一种混合着挫败、困惑与一丝开启新大陆般兴奋的复杂感受。
“很好。”沈墨言合上报告，“记住，最完美的模型，也永远只是现实的近似。尊重现实的复杂性，是做出正确决策的第一步。”
林栖看着沈墨言，第一次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强大的根源，或许不仅仅在于他掌控的信息和资源，更在于他对人性与规则那深不见底的理解力。他之前痴迷于解析沈墨言这个“异常数据”，现在才明白，他连最基本的数据维度都尚未摸清。
他的研究，似乎才刚刚入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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