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被遗忘掉的“徐先生”

门口迎客铃打着圈地转。

徐钰鸣走得匆忙,伴随玻璃门闭合动静,李奕肩膀撤去全部力气后仰,整个人可以说是瘫坐在椅子,掌心抵住唇边,盯住对面一筷未动的米线出神。

暂不提那些谈话。

与一年前相比,小钰更瘦了些。

当初还算幼润的五官,突然立体太多,瘦眉漆黑,鼻尖秀气挺翘,脸上没了肉,衬得双眼拥有说不出来的无辜。

可惜,他还太小。

满打满算也就二十岁出头。

大抵少年期也是长辈要风得月的掌上明珠,以至于现在讲话时不时流露无伤大雅的命令语气。

纵使如此,偶尔冷脸同样拥有惊心动魄的美意。

李奕静坐,忽而翘起嘴角。

他抬头,刚巧与犹豫要不要收拾桌面的店长对视正着,后者显然未料,伸手指指一筷未动的米线:“这个——”

“帮我打包吧。”他语气温和,变回那位无所不能的李医生。

李奕衬衫挽到手肘,露出无论款式还是成色都不像近几年产物的手表,倘若凑近,能清晰捕捉表盘划痕。

“味道不错。”

话虽如此,可没动几筷子的米线着实难以支撑其结论。

趁老板忙碌,李奕思绪转移。

那时夫人还是小徐先生,他也不过高中生,接到班主任打来资助人到了的电话,顾不得过麦抢收就往学校跑。

他无数次设想,资助人应该是有些年纪的富商,身材短粗,健壮沉稳,谈笑时会透出长辈和蔼,如果能顺利大学毕业,他定然找份有前途的工作,以好好报答资助之恩。

地里距学校不过几公里。

夏秋燥热,李奕跑出满头的汗,远远见校门口停着辆银顶黑身轿车,方车头如蛰伏猛虎,压迫感令他脚步自然而然慢下,望向正门开到极限的学校。

校长室的空调终于不是装饰。

一进门,冷气激满身鸡皮疙瘩,李奕尚未平复呼吸,班主任招手,有人赶在他开口前讲话。

“人倒是挺白净,不像山里的。”

嗓音脆如银耳撞冰,夹杂几分因燥热而困乏的倦怠,过凉室内将这份感官无限放大,李奕的心再次咚咚直跳。

“但为什么定外省一本?”

椅背缓缓转正,坐着的“少女”单手撑住侧脸,顺势将成绩单抛回桌子,长睫垂落一扫,飘向眼前李奕,歪头看向坐立难安的班主任。

“……”

后者得信号忙开口解释:“徐先生,教育资源不均衡,山区高中能有我们这种水平已经算可以的,更何况李奕家里情况特殊,得优先考虑公费师范生。”

班主任局促搓手,尽可能解释。

“快,叫个徐先生。”

他后半句话对李奕说的,房间阴冷班主任额头却浮出层汗,李奕喉咙嘟囔一句徐先生,但他打心眼儿觉得将人叫老了许多。

“真正的徐先生在外面呢,你叫我小徐先生才合适。”

班主任想攀个面子,不冷不硬吃了个闭门羹,奈何小徐先生瞳孔黑亮,双眸笼在长密眼睫后,无论怎么看都像带着笑意。

李奕咬紧嘴,站在后面的中年人稍欠身子,从随身包里掏出一厚沓雪白崭新的打印文件,掀起浓郁油墨气。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签字。”

没人告诉李奕这些是什么。

班主任低声催促,他呆呆向前拿起签字笔,弯腰时比字迹先入侵的是小徐先生的香气。

与小卖部廉价香精迥乎,不张扬,细细密密。

打印纸一张张过,在最后一栏填着本次资助金,李奕下了极大力气,才克制住用笔尖去数零的念头。

抬眼,小徐先生正看他成绩单。

人手指似玉暖白细长,纸张在其映衬下都黯然失色。

“签好了?”

李奕讪讪点头。

初见,他们之间的交谈到此为止。

那辆方头车依旧停在门口绿荫。

开门瞬间,李奕最先对上的不是车内饰,反而为男人松松交叠的双腿。对方一袭白裤,边缘锋利折痕明显,再往下是浅色尖头皮鞋,平平伸去,距前方座椅还空了半米的距离。

他十指置于膝头,即便最先出现的并非小徐先生,依旧保持得体的微笑。

年数久远,车厢昏暗,具体情形李奕有些记不清,但他依稀能回忆起男人与夫人如出一辙的苍白下巴,以及由白粉交间的花环当成头绳,束在胸前成瀑的密发。

后来,李奕才知道那花为广玉兰。

“你就是钰儿选的孩子?挺精神。”

“……”

男人嗓音轻柔,讲话时带着慢条斯理的顿挫,听得人极为舒服。

李奕嘴笨,没应声。

“都说不让你来。”小徐先生轻巧侧身,绕过李奕坐进车里,那男人很自然拦住他的腰,手放在他右腿一侧。

“这么冷淡,我会伤心的。”

小徐先生冷不丁地一哼,面容流露出与方才疏离截然相反的娇憨,男人乐意放下姿态哄他,即便发丝被扯住,广玉兰花掉落,男人掌心位置未变。

李奕呆呆望着。

他几秒才反应自己的视线唐突,给这氛围像情侣的两人留出空间,司机先比李奕行动,车门几乎擦着他指尖,缓缓在人面前闭合。

自始至终,他未再分得半个眼神。

后来,李奕坐在稻谷堆顶,悄悄摊开签协议时汇款单,借助打麦场不甚明亮的灯光,食指一点点移动,辨认出最上方的三个字。

徐钰鸣。

那时他过于单纯,未知社会层次的奖助学金统一由学校发放,别说与捐助人见面了,有人究其一生也不曾得知捐助人的真实姓名。

那年他以超录取线30分的成绩,考上徐家指定的省内大学,比录取通知书先到的,是小徐先生。

只是这次,小徐先生漠不关心的眼神稍淡,他怀抱一大束广玉兰,与李奕对视微笑:“恭喜你。”

广玉兰花浓烈,他身后绿荫是那辆方头车。即便不靠近,李奕依能猜到银顶黑车里坐着真正意义上的“徐先生”。

目睹那人望向小徐先生时眼底化不开的深意,于长辈对晚辈,太深;于恋人对伴侣,太浅;两者介于极其微妙程度,李奕每每想起时——

“给,您拿好。”

塑料盒咔哒扣好递来,打断李奕回忆,他恍惚应声。

——每每想起,心底都会腾起几分不合时宜的嫉妒之情。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启程去徐家的那天,只是李奕去接徐钰鸣时,发生了件小插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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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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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徐钰鸣的情书
连载中小羊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