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温度侵蚀、融化的一湖静水,是炽热的雪。——《北京初雪》
2028年11月26日,北京下了冬季的第一场初雪。
街道的银树雪枝哆嗦着滚落雪球,柏油路上盖印了深深的车辘长痕,朦胧风雪间,裹着厚重羽绒服的行人闷头快步,双手缩进口袋取暖。
柏油路边,烟灰色的阿斯顿缓慢停止,车门里迈出一条长腿,男人深邃的五官被呼出的雾气模糊,高挑的身影从朦胧雪色里逐渐放大清晰,挺拔如竹。不过一久,宽阔的肩膀处便落了薄雪。
傅观澜两指牵扯白色高领毛衣,从深黑的毛呢大衣口袋里摸出震动的手机,搁在耳边,向紫藤萝KTV的正门走去。
“傅生,party就差你了。”手机传来催促的语音,“纽约的大雪没绊住你,怎么北京的初雪就绊住你了?”
傅观澜出国留学归来,时差尚未倒过,就被狐朋好友约起聚会。
“快到了,先挂了。”
他经过灯红酒绿群魔乱舞的大厅,在电梯门边按了上键,层数从5逐一递减,直到数字变为1,电梯门向两边打开。
傅观澜翻看手机里的消息,上升的电梯停在三楼,浓郁的果酒气味扑面而来,一个穿着工作制服姑娘站在他前方,直肩削薄,后颈的那颗红色小痣不轻不重的落到他的瞳眸。
他抬眼注视,眼眸深沉,呼吸都轻缓了。
电梯停了,停在六楼。
傅观澜的深黑毛呢大衣沉淀的草木香薰,在他迈步牵动大衣时,迷离的散开,清冽的钻进姑娘的嗅觉。
等他到包间时,一头火红发色的男生当场怪叫一声,紧接着扣开一瓶保拉纳,对着他:“傅生姗姗来迟,罚酒一瓶啊。”
傅观澜顿了一瞬,三好学生周丛书一年不见审美变得刁钻,红发皮克大貂配带红色翅膀的白色运动鞋,银色耳骨钉熠熠生辉。
“你为什么要猥亵别人的视觉?”傅观澜微妙的蹙眉,薄薄的眼皮垂着,接过啤酒昂头一饮,随即落座到周丛书刻意为他留的空位上,其他人便哄闹着。
周丛书正惊讶这人今天怎么这么给面子,竟然一口闷酒。
“没品,这叫富贵装!来财的。”听见这刻薄的话,他立马不乐意了,一边辩驳,一边手舞足蹈的哼唱,“来财来财~鳖老仔~”
傅观澜冷淡道:“周家什么时候穷到这种地步了?”
“你什么意思?”周丛书质问。
傅观澜毫不客气的讽刺:“需要靠你装疯卖傻。”
四座哄然大笑,周丛书震惊于好友的毒舌攻力更上一层楼,一时忘了反驳。
这人今天吃了炮仗吗?这么炸?不对劲不对劲啊。
茶几上铺好了卡牌,傅观澜摇晃骰盎,三颗骰子在里头四处滚落,发出清脆的声响,他问:“已经开始玩了?”
“才开一局呢,输了。”周丛书不爱玩牌,主要是他不懂牌桌上的弯弯绕绕,牌技及其运气都奇差。他嘿嘿笑,“我叫了个美女,你待会儿可要手下留情啊。”
三下有礼貌的敲门声响起,霓虹灯变幻的颜色错落的映在微敞的领口,白色收腰衬衣凸现曼妙的身材,包臀裙下两条匀称的肉腿被薄薄的黑丝勒出痕迹。
走近时,一股果酒的香味漫进每一位客人的嗅觉。周丛书对她招招手:“这里。”
像招小猫小狗一样。
傅观澜嗅出了这股熟悉的酒味,是刚才电梯里的姑娘。
周丛书笑问她叫什么名字,将身旁的位置给她。
“瑾生花。”轻而冷的声音,和北京这场初雪相得益彰,谄媚与她并不相容,姣好清冷的面容似乎会因温度而融化,就像雪。
“朝露瑾瑾,步步生花。很美的名字,那我可以叫你小瑾吗?”周丛书风流不羁,生了张讨女人欢心的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周围的人见惯不惊的吹哨揶揄,眼睛止不住的往女人衬衣饱满处瞟,而后流连到那并拢的大腿。
“先生随意即可。”瑾生花冷淡的别过耳边的碎发。
周丛书笑到一半突然面目狰狞,猛抽气,从小培养到大的涵养硬生生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憋了回去。
他咬牙切齿,撇头低声问:“掐我做什么?”
“再发I情,打死你。”傅观澜眉目儒雅俊美,吐字轻飘飘的,活像只鬼。
周丛书浑身立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怕的。暗自吐槽,老光棍见不得别人谈情说爱,要嫉妒!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除了当事人,无人察觉。
瑾生花抵触周围侵略性的眼神,原始雄性野兽的贪欲如蚕丝裹遍她的全身,而她演技高超,表面如常,众客只当她早已是紫藤萝的熟女。
周丛书自诩暖男,主动与她解释本场牌桌游戏的规则与玩法。一副牌中,每位玩客随机盲抽三张牌,然后选择一位玩客交换彼此手中的一张卡牌,最后逆时针轮完一圈后摊牌看谁的牌数最大,谁就为贏家。
“这局由我们的傅生洗牌,分点运气出来。”周丛书笑嘻嘻的。
瑾生花的视线被遮挡大多,只能看见骨节分明的手指将张张卡牌重新排位,而后压至茶几,不躁不急的将它们平摊,腕表的蓝钻闪烁的光泽像波光粼粼的海面。
这块腕表是私人订制的,是独属于傅观澜的所有物。
她收了收发散的回忆,按照规则抽出卡牌。这样的玩法儿应该是这群公子哥自己琢磨出的,凭运气和心理博弈抽牌换牌。
中途周丛书腹痛遁逃厕所,沙发的人堆便多出了个缺口般的位置。瑾淼感受到大腿外侧故意摩擦自己的陌生大手,不适应的捏紧卡牌,不动声色的挪开。
“过来,我抽牌。”傅观澜忽然出声,将毛呢大衣脱下,甩到她腿间,正好遮住旖旎风光。
瑾生花心弦颤动,目光与他短暂接触。
众人心知肚明,这是傅观澜的维护,警告他们不要有出格的行为。
傅家是书香门第世家,三代从商,家教严正,傅观澜从不与他们胡作非为,自然也看不得调戏姑娘的戏码。稍微有些心思的人此时不得不按耐住,礼让他三分薄面。
瑾生花垂眸,这么多年,时间并未刻意刁难过他,他依旧保持着那份矜正。
而她的情绪早已被时间酿造成青梅果酒,酸苦醇厚,不饮酒之人难以下咽,而她独享此类种种。
“傅先生,你想要哪张卡牌?”瑾生花靠近他,低声问,三张卡牌被两根纤细白皙的手指推送到傅观澜身前的地方。
傅观澜看着她垂下的睫毛,将手中的小鬼换了出去,得到一张梅花九。
瑾淼翻看的动作停顿一瞬,对方施舍了一张小鬼,她面色浮过几分难堪。
其他人见她神色,误以为傅观澜歪打正着换走了大牌,于是那张梅花九成了哄抢之物,挨个停留各个不同玩客手中。而那张小鬼牌则无人问津,老实的陪瑾生花呆到最后。
到摊牌那一刻,所有人都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自己浪费机会得到过的一张卡牌竟然是梅花九。反观那张至始至终无人在意的卡牌却是小鬼牌。
有人叫嚷着,说傅观澜这块寒玉出国一趟,竟学会了风花雪月,怜香惜玉。
傅观澜没有应答,瑾生花以小鬼为大牌力挽狂澜赢了四座。正好周丛书从洗手间出来,眼尖的注意到那件毛呢大衣,估摸着是某位道德标兵看不惯姑娘被人调戏,于是他贴心的把姑娘打发走了。
傅观澜的深黑毛呢大衣很厚重,瑾生花的大腿很快被捂热了,她将大衣递出时,礼貌而疏远的道谢:“谢谢傅先生的体贴。”
此外未多一言攀附之辞,周从书对她另眼相看。不是他口出狂言,想对傅观澜投怀送抱的姑娘很多,如过江之鲫。
包间的隔音效果极佳,瑾生花轻阖房门,就听不见里头的热闹了,她幻想过无数次与傅观澜回国时的重逢,却没想是在最不体面的时候。
她的衬衣残留一团被客人故意用酒水打湿的痕迹,酒味像从她腐朽的骨头里散发出来的。那件为她挡住骚扰的大衣也被这股气味污染了。
她打开更衣室的灯,靠着墙面,有些颓废的蹲下,半晌拨通了经理的电话:“李经理,我是新来的瑾生花。很抱歉,我没有继续工作的意愿,以后不来了。”
经理当即发脾气,音量拔高:“你不是今天才来工作吗?试用期都没到,说什么不来?”
“家里给我找了一个结婚对象,叫我回四川相亲,以后我都会在那里工作。”
她语气委婉,听不出真话假话。
“你这工作一天不到就要跑,结不了工资!这又不是什么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当是你自家后花园啊?”经理语气不爽。
“我知道,但我还没签合……”瑾生花还想继续说什么,但经理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早已对这种无效沟通免疫,现在心如止水。
瑾生花换下性感的工作制服,穿好土里土气的羽绒服,从更衣室出去。
墙对面站着一位高挑的男人,花纹繁复的壁纸自动成为他的背景图,傅观澜像香港九十年代的先生。
“瑾小姐,好久不见,我送你一程。”
他说着,向她走来。
“不用麻烦你,我自己可以打车回家。”瑾生花拒绝道,如果可以,她不愿和傅观澜有太多接触,接触多了,妄想就多了。
傅观澜像是没听出她话中的委婉之意,“不麻烦,想和你叙叙旧。”
瑾生花罕见的有几分纳闷,她与他之间有什么好叙旧的,缅怀逝去的青春吗?
“在电梯遇见你时,就想了。”傅观澜冷不丁又补充一句。
走廊四周无人,只有头顶的法式墙灯亮着。
原来他一开始就认出自己了,瑾生花顿了顿,“你的朋友应该还在包间等你,这样抛下他们不太好。”
傅观澜说:“我已经提前与他们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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