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在了我离开的那个冬天。”
我面前的那个灰发男人这样说道。
这个时候,我们正坐在霍格莫德的两把扫帚里。两把扫帚的大吧台使人感到明亮、干净而温暖。但即使是处在明亮的房间里,但拥挤仍给房间以相对晦暗的角落,而我们把自己安放在这角落里。
一位身材婀娜、脸庞标致的妇女从吧台过来,给我们送上饮料。
“他?”我问,“他是谁?”
灰发男人没有理会我,他抓起面前的热黄油啤酒,往嘴里灌去。
我点了一杯雪利果汁苏打水加冰,透明的冰块挨挨挤挤地簇拥在杯面上。当灰发男人给自己灌酒的时候,他忽然给了我一种奇异的感觉:他喝下了温暖的黄油啤酒,一边像苏打水中的冰块冒着泡融化,一边又像外面风雪中的冰柱坚硬地冻结。
这种矛盾感让我难得地给他的沉默施舍了一点耐心。
“他死在了我离开的那个冬天。”他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我感到一些不耐烦——怎么总是这一句话,他就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吗?
“他死在了我离开的那个冬天。”他又说了一遍,一模一样的句子。这一次,他的话语中饱含着悲痛,声音变得低哑深沉。
但与此同时,怒火冲上了我的脑袋,它使我忍不出将恶语脱口而出。
“死得漂亮!”我尖锐地对他说,“你就这么该死的沉溺于你可笑的悲伤中吧!他死了!活不过来了!懦弱的你就应该是被抛弃的那一个!知道吗?他已经死了!”
像是被铁锤沉沉地砸中,灰发男人拿着酒杯的手悬停在空中。他沉默着,而我的怒火燃烧得更加凶猛。
他仿佛是一个只会闷头喝酒的瞎子一样,他朝我问了一个极具讽刺性的问题:“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准备愤怒地大喊,又意识到这里是两把扫帚,于是硬生生地压低了我的音量:“我原本就坐在这里的!我是第一个坐在这个桌子上的人!是你!是你目空一切,把别人当做蚂蚁一样无视!你没有询问过我哪怕一句话,你就直挺挺地坐下了!”我的手掌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面,我的雪利果汁苏打水在桌子上摇晃,差一点就要荡出一块冰块。
灰发男人放下酒杯,还算诚恳地对我道了歉:“非常不好意思,我今天心情实在是不太好,所以没有注意周围的环境。”
当然,即使这在我眼里足够敷衍,但是他的道歉实实在在地浇灭了一些我的怒火。我不屑地哼了一声。
他又说:“作为道歉,我把你的单给买了吧。”
虽然我的苏打水对大部分人来说并不算贵,但对我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我通常要攒一段时间的钱才能买一杯犒劳我自己。所以,这个实在的举动彻彻底底地收买了我,让我心平气和,甚至有点愉快起来。
于是我宽容地原谅了他:“没关系。”然后我又想了想,主动示好,“你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可以和我说一说吗?我在霍格沃兹开导过很多学生。”
灰发男人的眼珠动了动,而我宽释他的迟疑。
他说:“那我们换一个地方吧。”
我恋恋不舍地瞧着我的雪利果汁苏打水,赶紧给他比划了一个手势:“先让我把这个喝完。”
他便闷声把剩下的黄油啤酒一饮而尽,然后垂下眼睛看着黄色的水珠沿着杯壁滚落。
我美滋滋地慢慢品尝这份免费的雪利果汁苏打水,这份来之不易的雪利果汁苏打水——它是用我的委屈和怒火换过来的——它的味道真的是棒极了!我发誓,这绝对是我喝过最好喝的雪利果汁苏打水!我终于一口一口地喝完了这杯雪利果汁苏打水,我遗憾地舔了一圈杯沿,试图不剩下一滴珍贵的雪利果汁苏打水。
然后灰发男人付了钱,我们往外走去。
我戴上兜帽,裹紧衣服,跟着他走进白色的风雪里。现在正是严冬,白雪厚重地覆盖在大地上,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增加着自己的厚度。于是我们艰难地把靴子从雪地里拔出来,再迫不得已地深深重新陷进雪地里面去,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动。北风呼啸而过,锋利地刮擦着我们被冻僵的脸庞,衣摆在鼓动,兜帽底下漏出来的头发也跟着悬起挂在空中。
一段路程后,我知道了他要去哪里了。
是猪头酒吧。
前方,在茫茫白雪中透出一点黑,那是猪头招牌在寒风中吱嘎作响。我被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眼睛,走得很近了才能看到:破破烂烂的木头招牌悬挂在门上锈迹斑斑的支架上,上面画着一个被砍下来的野猪头,血迹渗透了包着它的白布,而吹上去的雪让它少了一份狰狞,多了一份宁静。
我们走了进去。猪头酒吧只有一间又小又暗、非常肮脏的屋子,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羊膻味,石头铺就的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的污垢。灰发男人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张木头桌子上,用力地推开旁边一扇凸窗。凛冽的寒风便从窗口里猛烈地吹了进来,浓浓的羊膻味因此而变得浅淡。这让我的鼻子好受了许多,却让我冷得浑身一颤。我紧了紧我的大衣。
灰发男人脱下他的兜帽——这让我感到奇怪,在温暖的两把扫帚里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而在寒冷的猪头酒吧里他却将自己暴露无遗。雪光也跟着寒风从窗口闯进来,正面地照在他的身上,我这才能好好地打量他——或者说我开始满足我刚升起的好奇心。他的灰发和灰色胡须如金属丝般,根根分明地扎在他的头上、他的鬓角、他的下巴上,有一种不言而喻的坚硬与永久。我敢保证,那绝对是时光打磨留下的痕迹!在他的灰色头发底下,是一双深绿色的眼睛,它本来应该很漂亮,只是这双眼睛带上点灰,像祖母绿宝石令人可惜地蒙上了厚厚一层灰尘。与这些都非常不相符的是,他的脸庞显得十分有光泽,饱满而精致,鼻尖和脸颊甚至带着一点被冻出来的红色,这让他的脸蛋显得更加年轻,还有几丝少年的俏皮。
零星的雪花没头没脑地奔进房里,落在他的灰色头发上,然后完美地融为一体。
他叫了火焰威士忌。猪头酒吧的老板挪动着笨拙的身子骂骂咧咧地过来,把两杯火焰威士忌砰得一声砸在桌子上。火焰威士忌冒着烟,燃着火苗,在风中剧烈摇晃,不熄不灭。
灰发男人伸手递给我一杯:“这是我请你的。”
我当然不会客气,欣然接受了这杯火焰威士忌。这次因为我对他产生了一丁点的好奇,我注意到他的手。他的手又像一个中年人的手,指节粗大,皮肉紧紧地贴在骨头上,他的手掌长满了厚厚的茧子,看起来十分粗糙。
他身上有一种突兀的奇异,时间好像在他身上奇怪地杂糅到了一起。但我看久了,就发现这种奇异又被他完美而和谐地融合在身体上。
灰发男人淡然地开口了:“那我就开始讲讲我的故事吧。”
我做出一个听众的姿态。
他说:“我有一个爱人。”
我松了一口气,终于不是那句话了。
“我们曾经亲密无间、如胶似漆。我们有着共同的梦想与心愿,我们有着一致的理想与愿望,这让我们成为彼此的挚友;我们之间又满怀着甜蜜的柔情与爱意,这让我们成为彼此的挚爱。”灰发男人的脸上带着怀念般的平静,“我们与另外两个挚友合作,共同完成了一项伟大的事业。”
“可惜的是,我们在事业的终点之前发生了严重的分歧。”
我忍不住说:“既然会发生分歧,那个所谓伟大的事业就是错误的。”
灰发男人摇摇头:“不,我们都深爱且自豪于这个伟大的事业。它一定是正确的,它也将会是正确的。它是我们乃至所有人的宝藏,这是我们所坚信的。时间弥久历新,我已经在时光的河流中见证了我们的珠宝是如何闪闪发光。”
“我们的分歧是从理论到实践的过程的不同,是理解和延伸上的差异。在分歧中,我们像两块嶙峋的巨石,互不服输地对着彼此摩擦着自己的棱角。而这种折磨让人发疯,最后我疲惫地选择了离开。”
虽然我听得迷迷瞪瞪的,但是我敢保证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了,绝对是这一句!
于是我在心里跟着灰发男人说出了下一句:
“而他死在了我离开的那个冬天。”
本文为2024年新年完成,转载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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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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