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金稻浪

樊妙芙最先下得马车,一见那石砖之上崩毁碎裂的痕迹,便知出自樊枫君的手笔,面色登时一变。

她阻住樊玉蕊欲下马车的动作,叫出樊妙蓉,示意她看。

两姐妹心有灵犀,一看便知对方心意——樊枫君曾到过此地,走还是留?

最终,姐妹二人达成一致,各自回到马车。就这短短一会的功夫,樊玉蕊竟已打起了瞌睡。樊妙芙知她这几天受了不少苦,加之惊吓过度,若非如此便已连夜启程,即刻赶往乐暨。

练羽鸿静静坐在车内,透过那小窗朝外看,眼神落在工匠忙碌之处,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下来罢。”樊妙蓉道。

乙殊揉揉眼睛醒了,东倒西歪地随着练羽鸿下了车,时不时撞到他的后背,乙殊浑身软绵绵的,练羽鸿只得揪住他的衣领,像抓小鸡般提着他走路。

其时天光晦冥,夕阳沉寂西山,天幕唯剩一点黯淡的余光,屋子里黑洞洞的,为了节约而没有点灯。

练羽鸿看到柜台上放着一张通缉令,其上所写的正是自己的大名。

练羽鸿:“……”

掌柜发现有客至,“哎哎”地走了进来,练羽鸿默默走开一步,退到屋内的阴影中,以防被掌柜看清面容认出。

男人在外不做事,反让女人家抛头露脸地打点。掌柜收下银钱,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只当是大小姐带着小白脸,有了昨夜的前车之鉴,不敢多问,生怕卷入甚么江湖纷争。

掌柜带着五人上了三楼客房,楼梯间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响,樊玉蕊以衣袖掩着口鼻,秀眉微蹙,表情十分勉强,却乖巧地什么也没说。

练羽鸿与乙殊入得房内,举目扫视,三楼应是长久无人居住,有种淡淡的潮气与霉味,一应用具稍显老久,却勉强能用。

练羽鸿风餐露宿惯了,有处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便能入睡,自是不会嫌弃其他。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会想到,房间的正下方便是前一日穆雪英所住之处,正因为夜间数人偷袭混战,打坏了二楼不少东西,是以才将他们安排在不常住的上层。

乙殊也不跟练羽鸿客气,迈着小碎步行至床榻边,膝盖在床沿一碰,整个人霎时趴倒在被褥间,不动了。

练羽鸿在桌前坐下,茶盘上一层灰,连当中的杯子亦有些裂痕,练羽鸿拿起一只看了眼,再度放回去。

乙殊面朝下压得有些气息不畅,翻了身,大字型摊开躺着,忽然睁眼道:“怪不得她们会送你衣服。”

练羽鸿:“怎么?”

“不然你铁定死活不肯下车。”乙殊道。

练羽鸿:“……”

“我斗不过她们,更别说现在符全丢了。”乙殊自顾自又道,“练兄,咱们不能跟她们去乐暨,樊家……樊家不是个好去处。”

“不能硬碰硬,”练羽鸿道,“我使不出内力,对上她们并无胜算,只能找机会逃跑。”

乙殊忽而侧过头,朝练羽鸿勾勾手指,小心翼翼道:“那个女孩没有半点武功……”

练羽鸿朝乙殊摇头,示意不可。

即便走入绝境,他也绝不会对一个弱女子下手,但令他不解的是,堂堂宗主独女,怎会是如此一派天真,手无缚鸡之力般的模样?

在整个北方武林都为胡人进犯所乱之时,樊家为何不再过问外事,放任廖天之成为盟主?为何独女樊玉蕊会流落在外?

乐暨樊家,究竟有什么秘密?

沉思片刻,练羽鸿最终开口:“今晚,只要有机会,我就会……”

话未说完,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怎么?”来人是樊妙蓉,她的目光在二人间来回一转,淡淡道,“打扰你们商议事情了?”

练羽鸿垂首不语,不知先前谈话被她听到多少。乙殊则躺在床上装死,无人应答。

樊妙蓉也不在意,关门入内,在练羽鸿对面坐下:“稍后让人送饭上来,今日早些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练羽鸿“嗯”了一声,房间内陷入寂静,乙殊像只小猪一般再度入睡,练羽鸿与樊妙蓉便在他悠长平稳的呼吸声中静静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小二敲门,前来送饭,乙殊打着哈欠醒来,却见樊妙蓉执着筷子,夹起碟中豆粒,朱唇轻启,放入口中细细品尝。

乙殊一脸茫然,试探道:“你怎么还在这??不会晚上也……也……”

樊妙蓉头也不抬,自鼻端“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练羽鸿闻言一愣,表情十分难以置信,半晌才道:“这……樊小姐,男女有别,这不合礼法……”

“不必用‘男女有别’这种话轻薄于我。”樊妙蓉抬起头与练羽鸿对视,眼神疏离且漠然,“江湖中强者为尊,我比你二人都强,要讲礼法的应当是我,而不是你们。”

乙殊一脸惊悚,呆呆坐在床畔,一时竟不敢靠近。练羽鸿表情愕然,思考着樊妙蓉的话,心中震动,久久不能平复。

樊妙蓉目光扫过他二人,嘴角略微勾起,又换为彬彬有礼的姿态,淡然开口:“菜要凉了,还请不要客气。”

当夜,樊妙蓉独自卧榻而眠,练羽鸿与乙殊打了个地铺,和衣躺在地上,大眼瞪着小眼,实在困得厉害,最终亦沉沉睡去。

一夜间相安无事,翌日早晨醒来,所有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五人用过早饭,又上了马车,车夫一抖缰绳,再度启程。

秋来天寒,山间带着潮气,道旁树根上俱长着青苔与菌菇,山石湿滑,车轮磕磕碰碰,连带车厢中数人亦不大好受。

乙殊一头撞在厢壁,脑袋上起了个包,越按越疼,一脸不高兴地坐直身体,再睡不着了。

“飞狐岭范围极大,我们一直在外围打转,出了最后这点山岗,路便平坦了。”樊妙蓉道。

练羽鸿这几日尽在山岭中钻来钻去,对于这个“大”字可谓领略得透彻,然而有人群居、能以车马出入之地尚不算深山穷谷,无论胡人抑或马贼,所经历的一切对于宏大的山河不过是小打小闹。

时不时能听到另一辆马车中传来的,少女兴奋自在的笑声。

樊妙蓉久久望着窗外,天光照在她的侧脸,有种玉样的,冰冷却脱俗的美。

她安静地认真地倾听着少女的笑声,低垂的眼眸好似蕴着一潭深渊,难以言说的情感在其中浮沉飘荡,最终归于沉寂。

行过山路,道路渐趋于平缓,不久见得几处农家。其时秋来天阔,风吹草低,滚滚稻浪漫出无数金色的尘砂,徜徉于天地四野间,犹如坠入黄金的国度。

“哇——”樊玉蕊自小窗中探出脑袋,不由发出惊叹。

前车缓缓停下,尚未停稳,樊玉蕊便已迫不及待地下了车。

横竖闲来无事,在车上颠得快要散架,练羽鸿等人亦相继下车。

农人们在稻田中躬身劳作,闻声抬头,遥遥看来,樊玉蕊一见人又有些发怯,躲到樊妙芙身后。

樊妙芙笑了几声,将樊玉蕊拉到身前,轻轻拉过一节稻穗,指给她看:“这是水稻,长长的是秆,稻穗中包裹着的是果实……”

乙殊站在田垄上,双手叉腰,无聊地咂咂嘴:“有啥好看的……”

樊玉蕊似懂非懂,柔嫩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稻穗,触感粗糙,且有些扎人,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对于这饱含着孕育与收获的金黄穗子感到无比新奇。

“我们日常吃的便是穗中结出的稻米,”练羽鸿温声道,“稻糠可作为动物的饲料,稻草亦能编织为草鞋、草绳。”

练羽鸿突然开口,吓了樊玉蕊一跳,她的脸颊略有些发红,低头应声,不大敢看他。

数人在田野间站了片刻,樊玉蕊颇有些意犹未尽,然则此地距离城镇甚远,当晚只得在附近农家借宿。

农户家中有个小女儿,十来岁的年纪,皮肤是晒过后的小麦色,身形瘦而结实,与樊玉蕊坐在田垄边,对彼此都感到好奇。

“看,蟋蟀!”女孩捉住一只小虫,炫耀般举在眼前。

樊玉蕊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仍克制着畏惧,为新朋友捧场:“真厉害,你什么都知道……”

“是啊!你看,这是阿黄,这是阿黄尾巴草,那是鸡,鸡是吃蟋蟀的……”

“我的家里只有花,我只认得花……”樊玉蕊有些不好意思道。

“你好漂亮,像是住在花园中的仙姑,这个送给你。”女孩拿出一只稻草编成的小青蛙,递到樊玉蕊的手中,樊玉蕊颇有些受宠若惊,友善而拘谨地笑起来,她一笑,嘴角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煞是天真动人。

“天老爷保佑,今年收成不错。”车夫蹲在门前与农户家的男人闲聊。

“陛下爱民如子,虔心问道,日日斋蘸素食,这才求得丰收之年。”

“圣明啊……”

乙殊吃得肚皮浑圆,横在躺椅上打瞌睡。

练羽鸿有心替农家收稻,举刀割了片刻便汗如雨下,车夫们遥遥笑他几句,从田垄上走下来搭手。

暮色渐沉,橙红色的夕阳挥洒在无尽的旷野,其所照耀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遥远而不真实。

樊妙芙与樊妙蓉并肩站在院中,黑色的阴影投在脚下,被拉得斜长。

“很久没见蕊儿如此高兴,”樊妙蓉微笑道,“这应当是她第一次出远门罢。”

“外界对于她来说太过危险。”樊妙芙却皱眉道,“况且,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回去。”

“可是……”

“只差一步而已,蓉儿。”樊妙芙望着亲生妹妹的双眼,微不可察地摇头,“不要辜负我们所做的一切,我答应过你,一定会成功的,记得么?”

樊妙蓉默然不语。

樊妙芙朝她伸手,樊妙蓉略微迟疑,最终将手放入她的掌心。姐妹俩手牵着手,樊妙蓉略微低头,樊妙芙拢着妹妹的侧脸,令她靠在自己肩前。

樊妙蓉顺势搂过姐姐的腰,手臂微微用力,深藏的情绪禁不住自她半阖的双目中泄出,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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挚友为何总想我对他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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