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浅,你被他骗了!!”单恨青紧追出来,声嘶力竭道,“你我何曾闹到如此地步,你以为凭我的武功,杀人还需要费这么大力气吗?!”
祢浅来不及回答,她半背着樊慕兰,沿着石阶下行,慌乱中脚下踩滑,二人双双滚落下去。
“阿浅!!!”单恨青双眼含泪,仰天怒吼,这下是彻彻底底的震怒,“樊慕兰!你这个没用的废物!我要打断你的另一条腿,我要把你碾碎,把你烧成黑灰,埋进土里做花泥!!”
单恨青走下石阶,一步一步,犹如走向复仇的炼狱之门,周身气势仿佛黑云压城,表情恨不得将樊慕兰生吞活剥。
二人摔至石阶下的平台,樊慕兰身子重,摔倒后一时难以起身,祢浅无法,只得以身体护住樊慕兰,将他紧紧抱住。
濒临死亡的那刻,时间变得无比缓慢,那一刹她想了很多,与单恨青过往的回忆犹如海浪般翻涌而来,又徒然退去。
樊慕兰一手搂住祢浅,他那向来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头一次现出决绝而疯狂表情。
脚步声渐近,祢浅抬头,看向樊慕兰深邃莫测的双眼,出乎意料地,在其中看到了无数勃然怒放的……花。
刹那间,犹若天师举槌击鼓,引动万顷狂雷,头顶轰然爆震,余音铮铮,绵延不绝。
樊慕兰抬手,轻轻捂住祢浅的双眼。
祢浅再一次陷入漫长的昏迷,只不过这一次比以往更沉、更久。直至苏醒的数日后,于噩梦中惊醒,睁开眼,视野中仍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单恨青坠崖,尸骨无存。
就在祢浅昏迷的期间,樊慕兰毒杀申屠倾,整合了他残余的势力,组织反扑,打败了群龙无首的单恨青一派。
樊慕兰胜了。
他为什么胜了?怎么会是他胜了?
师哥去哪了?他不可能坐视不管。
祢浅百思不得其解,向樊慕兰恳求搜寻师哥的尸骨,对方笑而不语,她这才发觉,自己次次追问不在场另一人的下落,是有多么的不合时宜。
不,慕兰赢得传人之位,我应当高兴才对。
可是为什么,心中涌出的前所未有的痛苦之意,几乎将她生生撕碎……
“要结束了吗?”乙殊喃喃道。
“他就要登上亲传之位,再没有人能够阻拦。”练羽鸿低声道。
幽谷内雾气森森,昏暗的天光透过遮天蔽日的林冠,勉强照见脚下的落叶与树木粗壮的根系。树干间绞着颀长的藤蔓,鳞光一闪,遂被脚步声惊走。
樊慕兰拄着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行在山谷之间,祢浅不住打量四周,心中惶恐不安,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
“慕兰,我们究竟要去哪?”
“就快到了,不要急。”樊慕兰回头朝她笑笑,许久前他也是这么说的。
祢浅十分忐忑,几次萌生退意,樊慕兰却紧握着她的手,手心中满是汗水。
终于,二人一路跋山涉水,来到一处山洞前。
“到了,”樊慕兰只是朝祢浅笑,笑容幸福到近乎柔软,“你去看看吧。”
祢浅瞪大眼睛看他,又看向那漆黑的洞口,心想他终于要杀了我吗……里面是什么?难道是师哥的尸首……他到底要做什么?
带着对未知危险的恐惧,祢浅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踏上湿滑的石块,走进了山洞。
樊慕兰亦步亦趋,拄着拐杖相当不方便,一声尖锐的刺响,他险些在石上滑倒。
“什么……也没有啊?”面前是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祢浅却不敢回头。
樊慕兰与她并肩而立,摊开掌心,置于唇下轻轻吹气。
呼——
那一刻,幽蓝闪烁的光粉自他掌心飘出,仿若万千繁星于夜幕中熠熠生辉,如迢迢银汉织就的璀璨绸带,扬扬悠悠,翩然洒下之时,连最深重的黑暗亦为之焕发光彩。
朵朵颜料绘制的荧光白花绽放于乱石之间,无数彩纸折就的蝴蝶自洞顶纷纷飞下,那场景如梦似幻,祢浅不禁看得呆了。
樊慕兰取出两只红色的蝴蝶,托到祢浅眼前,神色中带着忐忑,竟不敢看她:“寒冬腊月,山中毒物横行,实在找不到花和蝴蝶……”
“我亲手做了这一切,希望你能喜欢……我答应带你去看乐暨的花,一定不会食言……不,我是想说……”樊慕兰罕见有些语无伦次,深深呼吸几次,最后颤声说,“阿浅,我倾慕于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祢浅无措地睁大双眼,愣愣地看着他,半晌,眼泪夺眶而出,沿着脸侧一滴一滴流淌下来。
“怎么了……”樊慕兰手忙脚乱地问她擦泪,“阿浅,我做错了什么吗……你不喜欢我吗?”
祢浅泪流不止,到最后放声大哭,空旷的山洞中充满了回音,震得蝴蝶们扑簌簌地抖动。
“阿浅,你别哭了,你一哭,我也想哭……”
“我嫁给你!”
祢浅泪如雨下,失控地抱住樊慕兰,仿佛生怕他会消失一般,用尽全力抱紧了他。
樊慕兰仿佛置身梦中,声音中发着抖,难以置信道:“真的吗?你再说一遍?”
“樊慕兰,我嫁给你!我嫁给你!!”祢浅哭着说,“只要你不再骗我,你以后永远都不许骗我……”
“我不会骗你的,”樊慕兰温柔地搂住祢浅,与她头抵着头,轻轻磨蹭,“我的真心,只给你一个……”
红妆高烛,大喜之日。
祢浅坐在梳妆台前,静静看着镜中的自己,她与樊玉蕊真的很像,此刻一身华丽嫁衣,红唇玉面,她的眼眸黑沉如墨,在那其中,空空如也,仿佛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存在。
桌上放着一把木梳与并排两只红纸折成的蝴蝶,她拿起木梳,轻轻拨拢额前碎发,继而将木梳收入匣中,按上锁扣。
做完这一切后,她取过一旁的大红盖头,庄重地毫无留恋地盖了上去。
眼前陷入一片漆黑。
如同骤雨敲打水面,周遭开始不住抖动。
“怎么回事?”乙殊声音十分尴尬,“进洞房了?他们不会在‘那个’吧??”
“没有声音了。”练羽鸿轻轻道,“结束了吗?”
“不是吧,结束了咱们就醒了。”乙殊声音陡然拔高,“不对!是铃铛,结界被人触碰了!”
练羽鸿立刻反应过来:“有人进了佛堂?”
乙殊来不及与他解释,口中念念有词,念出一长串晦涩难懂的咒文,蓦然拔高声音:“万物所异者生也,所同者死也——”
“定!”
“很好,暂停了!如果下次还有机会,咱们还能接着看。当务之急是要快点醒过……”乙殊说着说着忽而呆住,“等等,我好像没学唤醒的法术……”
练羽鸿:“……”
“……不对不对我应该会的!”乙殊慌忙大叫,“你让我想想!想想!!”
练羽鸿无奈地叹了口气。
“有了有了有了!!”乙殊大喊道,“我想到了!这样我先出去,然后再把你叫醒就行了!妈呀吓死我了,师父知道一定得骂死我……”
乙殊叽叽咕咕自言自语了片刻,周遭忽而一静,没声了。
练羽鸿:“……乙殊道长?你出去了吗??”
无人回答。
练羽鸿努力睁大双眼,尝试在虚空中寻找……或者说想象自己的四肢,无果。他强定心神,开始回忆在祢夫人记忆中所看到的过去——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一切究竟是现实抑或做梦?
我自己是真实存在的么?
心中刚一冒出这禁忌的念头,眼前忽而白光一闪,眼皮一跳,瞬间恢复了知觉。
“不好意思力气有点大,真不是故意的!”眼前又是一闪,乙殊生怕他还手,大叫着跑了。
练羽鸿:“…………”
练羽鸿捂着脸颊起身,先前乙殊给他的三角骨片已经掉落在地,完全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练羽鸿十分无奈,躬身捡起,收好。
佛堂内部静悄悄的,并没有发现闯入者的踪迹,练羽鸿环视周遭,日头西斜,竟已至迟暮,祢夫人仍躺在榻上,呼吸平稳绵长,似是仍在梦中。
“练兄你快过来看!”乙殊蹲在墙角,不住朝练羽鸿招手。
练羽鸿大步过来,向乙殊所指方向看去,只见原本纤细纯白的棉线之上,竟沾染了一小处鲜红的血迹。
那血迹并未就此停止,带着拖行的痕迹,滴滴答答直通角落。二人探头看去,这才发现木墙间有着一道狭小的缝隙,可窥见室外的光亮,而缝隙的边缘,则沾着几枚带血的鳞片。
乙殊皱眉:“这啥啊……”
“是蛇!”练羽鸿马上道,“乐暨虫蛇众多,看这鳞片,应当是蛇无疑。”
“好奇怪,万物有灵,按理说应当会自动避开阵法,要追过去看看吗?”乙殊迟疑道。
“不。”练羽鸿毫不犹豫道,“此地太过诡异,又是樊宗主的地盘,敌暗我明,应当先回去整理情报,从长计议。”
乙殊面色凝重地点头:“你说得不错,可惜只差一点就要看到他成功登位……真麻烦,夜长梦多啊!”
“有得有失,乃是常事。”练羽鸿安慰道,“咱们把祢夫人叫醒,这便准备离开吧。”
二人清理了血迹,回收了房中棉线与其他用具,练羽鸿走到祢夫人身前,他本想回避的,却仍是忍不住,视线被她的面容吸引。
红颜枯骨,刹那芳华。
镜中绝世红妆仍历历在目,一梦醒来,再看祢夫人的额角已然生出几根白发,面容疲惫不堪,脸颊带着道道水痕,即便在熟睡中,仍忍不住流泪。
乙殊长出一口气,举起铃铛,于祢夫人耳畔轻摇三下。
二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万籁俱寂,什么也没有发生。
练羽鸿转头,用一种“不是吧,又来”的眼神看着他。
“不对!不可能啊!”乙殊抓狂道,“铃铛俱有定心、唤醒之效,这次绝对不是我的问题!”
练羽鸿沉默不语,乙殊不信邪地又摇了摇,过了片刻,一把将铃铛塞进练羽鸿手里,口中嘟嘟哝哝,掐了个手决,食指勾住无名指,以中指轻点祢夫人眉心。
没反应。
乙殊又点了一下。
还是没反应。
练羽鸿阻住了乙殊换个姿势继续戳的举动,轻声说:“我想,她实在是太累太累了。”
乙殊“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并非铃铛或术法失效,而是祢夫人太过疲惫,抑或其实她心里……也是不愿醒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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