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羽鸿手中点着竹竿,踉踉跄跄走到江边,入夜后渡口空无一人,唯剩船只栓于岸边,清冷的月光洒下,江面兀自荡漾摇摆,一派阒然空寂的萧瑟意味。
芦苇后藏着一间荒废无主的院落,练羽鸿慢吞吞地走至近前,只差最后一步,忽然双脚发软,猛地摔倒在地,无论如何使力,腿脚颤抖,一时竟站不起来了。
江水悠悠拍岸,黑暗中传来他粗重的犹如死狗般的喘气声。
许久后,练羽鸿支撑着身体坐起,倚在屋外积着尘灰的旧墙上,将父母的骨灰坛紧抱在身前,江风疾来,芦苇斜飞,月光照进他的眼中,黯淡失色。
“练弟。”
半梦半醒间,有人推开门,站在他身前,练羽鸿睁眼——是包潜。
“对不住,让你看热闹了。”包潜在练羽鸿身旁坐下,手中提着一盏灯,烛火幽微,唤醒了他些许神智。
“无妨。”练羽鸿开口,声音嘶哑,“是我给包大哥添麻烦了才是。”
“孩子大了不听话,我一点点看着少爷长大的,他不是那样的人。”包潜低声道,“事已至此,也没有脸面让你去我那过夜了。”
练羽鸿嘴唇张了张,只觉喉咙干涩无比,喉结艰难地动了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晋川……”
“玄都晋川,北派第一高手廖天之所在之处。不错,他正为胡人现身一事召开盟会,那里群雄集聚,说不得还能打听到消息。”
练羽鸿缓缓点头。
“……大哥失信于你了。”包潜不无愧疚地说,“明日我送你上船,走水路两天可达,待你走后,我会托些附近的朋友,去你师门看看。”
练羽鸿昏昏沉沉道:“多谢,包大哥……”
夜间寒凉,练羽鸿衣衫褴褛,在梦中轻轻发着抖,他睡得并不踏实,各种零散破碎的画面纷乱而至,时而是母亲温暖的怀抱,时而是师父的厉声斥责,时而是那在自己降生前便已去世的父亲的背影,毫无留恋地越走越远,抬起头,眼前是燃烧为灰飞的涿光山……
“什么人!”一声喝问,惊醒了他的梦。
“包爷……”几人在门外应声。
“你们怎么找过来的?”包潜不悦道。
门外人答道:“少爷……知错了,吩咐小的们迎包爷回去。还有那位……练公子的事,少爷说明天一早便让人跟过去看看,请包爷息怒。”
包潜冷哼一声,面色却是大大缓和下来,他转头看向练羽鸿,目光中带着一丝宽慰与欣喜。练羽鸿半睁着眼,感觉到他在看自己,下意识点头。
“他若早点这么懂事,何至于此呢!”包潜嘴上絮絮叨叨,抬手扶起练羽鸿,笑着朝他道,“练弟,大哥替少爷赔个不是,这便随我回去吧?”
练羽鸿道:“好。”
包潜站直身体,大步走到门前,右手抵住门板,回头对练羽鸿说:“是了,少爷不过一时贪玩,骨子里还是……”
说话声戛然而止,练羽鸿皱眉,勉力睁眼朝包潜方向看去,只见他直挺挺地僵立着,屋门推开一条小缝,一柄锋锐的长刀从中穿出,刀刃没入包潜心口,鲜血流涌而下。
包潜双目瞪得赤红,嘴唇不住发抖:“竖子……你……”
话未完,门后之人拔刀,鲜血喷溅,包潜身体倏然一软,重重摔倒在地。
“……包大哥!!”练羽鸿猛扑过去,抬手触碰包潜颈侧,生机已然断绝,他的双目怒睁,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直直瞪向练羽鸿。
练羽鸿跪在地上,大脑霎时一片空白,愤怒、茫然、无措、悲伤等各种情绪交织翻腾,眼前天旋地转,登时吐出一大口血。
“你们……为什么杀他……”练羽鸿声音嘶哑无比,眼泪不自觉顺着脸颊流下,一滴一滴掉在地上。
“什么我们杀了他?明明是你杀了他!”一人道,“老爷刚离家参会,包爷遇人不善,竟引狼入室,将虐杀案凶手请到家中!”
“一派胡言!”练羽鸿嘶吼道。
“是与不是,不由你说。”那人嘲弄道,“实话告诉你罢,我们原就是为了你的剑来的,不想这姓包的竟也在这里,刚好一箭双雕。”
“小叫花子,你伤得不轻,大爷们心善,留下宝剑,就此放你一命。不过待你一走,我们就要将你包大哥的尸首大卸八块,令你扬名整个北方咯!”
“哈哈哈哈哈哈!!!”
门外爆发出一阵丧心病狂的大笑,另有一人开口恭维道:“王森大哥,多亏你反应快,弄死了姓包的,解决了少爷的心腹大患。”
“姓包的刚愎自用,狂妄自大,他肯定想不到,会死在他最看不起的人的手上!”
为首那王森哼笑道:“动手罢,早些回去禀报,别让少爷等急了。”
“我要砍下他的脑袋,踢进江里喂鱼……”
一阵令人牙酸的刺耳声音响起,练羽鸿从门后的阴影走出,他左手紧抱骨灰坛,右手提着青其光,面色阴沉得可怕,双眼布满血丝,披头散发,犹如厉鬼般直勾勾盯住王森。
他的嘴唇不住发抖,一字一句咬牙道:“想动他,先杀了我。”
家仆们齐齐愣了一瞬,随即不屑地大笑起来。
“既然如此,大爷们就陪你耍耍!”
练羽鸿扬手,剑尖对准场中唯一刀刃染血之人,王森冷哼一声,朝左右使个眼色,两侧家仆会意,立时提刀冲上。
练羽鸿面若寒霜,抖开长剑,旋手一绞,乍听锵然炸响,两枚刀刃直飞出去,擦着王森脸颊斜飞出去,插入草丛中。
后方三名家仆补上,练羽鸿无心与他们缠斗,一招横扫,将数人斥退,向前迈出一步,眼中只有不远处那个身影。
“拦住他!”王森惊疑不定地摸向脸侧,劲风袭过之声犹在耳畔。
他原以为这小子受了伤,又是一副窝囊模样,必然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却未曾想到,被打得节节败退的竟是自己人!
刀剑相交,刀刃骤然崩裂,练羽鸿握紧剑柄,他因受伤而无法运用内力,身体更是极限将至,因而每一式、每一步,以一敌五,以疲弱战全盛,务必简练到极致,只求一击必杀!
“杀人者,偿命!”
练羽鸿怒喝一声,身体摇晃着再次踏出一步,剑身交映月光,洒出一片雪亮寒芒,刹那间照出家仆们眼中愈发强烈的恐惧之色。
王森再也按捺不住,提刀袭来,练羽鸿双目死死盯着他的动作,左脚侧出,腰部旋扭带动右臂,弃所有攻击于不顾,破死忘生挥出一剑!
“啊——!!!”
破空之声响起,惨叫自身后紧随而至。
刹那间王森眼现骇然,临到近前,就地一个打滚躲过剑锋,练羽鸿手腕一转,剑尖斜掠而过,衣衫碎裂,一只握刀的手臂登时落地。
“啊啊啊!森哥!!”
王森连滚带爬地退开,捂着伤口,血液自指缝间汨汨躺下。他表情狰狞,猛然转头看向不远处,摇曳的芦苇丛后,现出一人身影,抱臂而立,气定神闲,看那懒散模样,仿佛是闲逛误入此处一般。
方才正是此人出手,以石子击中练羽鸿背后偷袭的家仆,若非如此,王森与他前后夹击,此时已得手了!
“走!”
王森痛得浑身发抖,恶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随即毫不犹豫,转身便逃。
落后的家仆不忘捡起他的断手,战战兢兢地捧着,忙不迭撒腿就跑。
穆雪英眼见他们逃远,也懒得去追,嘲弄地扯了扯嘴角,一回头却见练羽鸿仍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你没事吧?”穆雪英遥遥喊道。
练羽鸿缓缓抬起头,却像是没有看到他一般,用尽力气迈出脚步,僵硬地走向包潜的尸身。
穆雪英微微皱眉,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下一秒,练羽鸿轰然摔倒,面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穆雪英:“?”
不会这么不经打吧?
穆雪英快步走到近前,并起二指搭上练羽鸿的脉搏,片刻后脸色一变,以手掌覆上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穆雪英毫不犹豫,将练羽鸿打横抱起,随即足下一点,飞身离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