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不想叫她帮自己上药。谁知兰非晚直接抓过了他那只受伤的手。她的手好小,指甲被修得整齐,透着淡淡的粉色,上面还有若隐若无的雪松香气。他第一次被女孩子摸手啊,心都要跳出来了。一边想着该用个什么由头婉言谢绝,一边又暗自希望她多碰一会。心里十分不齿自己的小人行径。
兰非晚跟师父在宇文部摸爬滚打几年,对各种外伤处理得心应手。弓身弯腰,相当认真地将药粉覆上那道触目惊心的血红。窗外突然传来两声凶恶的狗叫,他一个激灵,下意识警惕起来,不慎撕破了刚刚因药粉开始结痂的伤处。
血又一次泱泱流出来,兰非晚拿过边上纱布,连头也未抬,只道:“别动。”
她声音如琼浆浸玉,点得他灵台霎时一片清明。心中猛的悸动一下,连着掌心也震颤。
“很痛吗?”兰非晚一门心思给他包扎,“那我再轻一点。你痛就叫出来吧。我又不是无聊的人,不会笑话你的。”
“……”他想说不痛,可张了张嘴,喉咙竟像被锢住一般,干涩莫名。他觉得她低头的样子好漂亮,漂亮到自己开口就会打破这份美好。
“经此一事,四殿下能不能赏脸跟兰某人交个朋友?”兰非晚用纱布裹好他的手掌,就开始攀关系。
“当然可以。”他太受宠若惊了,急忙道:“兰姑娘叫我名字就行。”
先前他对守军称燕王四子恪,所以恪就是他的名字。兰非晚跟她师父没规没矩惯了,一时间要一本正经叫人大名还有点不习惯,挠挠头道:“我叫兰非晚,小名是晚晚,你叫我小名就好。你能不能也给我个小名,或者平时朋友之间的称呼?”
晚晚,好好听的名字。慕容恪快按捺不住心里的雀跃了,把这两个字在喉间吞吐数次,都舍不得叫出来。他努力不去看她光彩照人的脸,垂着眼睛,道:“我没有小名,你可以叫我玄恭,这是我的字。”
“好的,玄恭。”她大大咧咧往桌上一趴,拿手肘撑着脑袋。桌上点着一盏小小的烛火,两人的距离陡然拉进,他能看到她粉白脸颊上细小的绒毛,“你今晚就在我房里好好休息,明天世子醒了我来叫你。”
“……”他已经不知该如何回话了,被突如其来的举动撩拨到手足无措。她叫自己名字的声音也好好听,好温柔,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美好的女子呢?
不久前才从生死之间脱身,身体疲乏,脑中却极为兴奋。他躺在那充斥清矜雪松香气的榻间,为她神魂颠倒了整整一个晚上。
*
世子是燕王根正苗红的嫡长子,不管燕王是不是很讨厌他,他的身份都要比慕容恪之流尊贵得多。兰非晚看人下菜本领一绝,见世子慕容俊刚醒,情愿坐在榻上警惕瞧着自己,也不愿主动开口询问当前情况,顿感他不好相处,只得尴尬陪笑:“世子殿下,您醒啦?昨晚四殿下把您送来这里治伤,我现在去叫他过来。”
此时天还没完全亮,她不知道慕容恪有没有睡醒。刚出门,正好碰到穿戴整齐来找二哥的他,急忙打个手势,示意加快脚步跟自己进去。
“二哥!”慕容恪急急忙忙到他榻边,“你感觉怎么样?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慕容俊的眸瞳跟弟弟一样,也是很浅的金色,却远不如他清透,眼底总隔了一层,让人不自觉心生战栗。
过了良久,他才道:“这是哪里?”
这是兰非晚的家。但慕容恪知道他问的不是这个。“昨晚二哥你突然失去意识,我计划不周,为躲追兵,带你在山里绕了许多冤枉路。好不容易回城,从城门口到王宫又有好长的距离,当时你情况很不好,我怕你撑不住,又刚好遇见……兰姑娘,”他还是不敢叫她的小名。“是我自作主张把你带到这里让医官看的。”
若被二哥知道,命悬一线之际,自己的亲生父亲正和另一个女人寻欢作乐,连城门都不愿意给他开,怕是会寒心至极。慕容恪关切再问:“二哥,你有没有感觉好一些?你现在想回去吗?我带你回去。”他更不会告诉他,燕王实际上打算让他们两个一起死在外面,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慕容俊看着脸色惨白的弟弟,又一次一言不发良久。
久到站在一边的兰非晚都觉得如芒在背。心道这世子殿下心思也太重了,一点喜怒都不愿意示人。姑姑未来要是得罪了他,那还了得?
“……”
直到兰非晚等得想打哈欠了,慕容俊方惜字如金,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笑。
山里那么多时辰都耽搁下来了,难道从城门口到王宫的一小段路就耽搁不起了?肯定是自己的好爹昨晚又在跟姓兰的厮混,情到浓时**,哪里顾得上其他儿子的死活。
“他真会做人。自己让我带队去山脚侦查,信誓旦旦说近期不会有大军过境。”慕容俊冷道,“结果出了事,关系撇得倒快,成了我贪玩游猎,咎由自取。进宫去做什么?无非跪在宫门口,做戏给殉难将士的家属看:千错万错在我一人,与英明的燕王殿下分毫无关。”要玄恭撒谎,真是难为他。他选择将计就计,没有拆穿弟弟的谎言。
慕容恪想了想,回:“我陪你一起跪。”
他看见弟弟手臂上伤痕遍布,还有更多看不到的藏在衣襟里,想必是昨晚留下的。对燕王的厌恶更深几分。
“……”兰非晚想着自己要不还上先溜为上,免得外人在场,给本来心情就不好的世子殿下火上浇油。
说干就干。她轻轻抬脚,往后挪了一步,木地板发出“吱呀”一声怪叫,在寂静的室内格外响亮。
兰非晚:“……”
慕容俊那凉薄的目光缓缓移向兰非晚,将看得她遍体生寒后,问:“你也姓兰?”
“额……”
“二哥!”慕容恪忽然着急起来,“昨晚是兰姑娘去请的大夫,也是她派人照顾的你。”二哥向来讨厌兰淑仪,要是被他知道她是兰淑仪的侄女,肯定会对她不满……
“切,我知道啊。”他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我随口一问,你激动个什么劲。”
“我……”慕容恪这才发觉自己对兰非晚维护过了头,慌忙垂下眼,脸上一片绯红。
“大燕子民,为世子殿下尽忠是应该的嘛。”兰非晚打着哈哈,“殿下没事就好了。”
慕容俊道:“你看我像没事吗?”
兰非晚:“……”
尽管是在别人家里,他一举一动仍有反客为主的气势。懒洋洋掀了眼皮,简直了当:“你跟兰阙什么关系?”
兰非晚硬着头皮:“……她是我姑姑。”
慕容俊又发出一声冷笑。
“二哥,要不我们还是先去见父王吧。”慕容恪既怕二哥因兰淑仪恨屋及乌讨厌兰非晚,又怕他高傲的姿态会惹兰非晚不开心,让兰非晚恨屋及乌讨厌自己。他被夹在中间,堪称酷刑,只能尽快拉慕容俊离开。
慕容俊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们之前认识?”
“没……没有啊。”慕容恪心虚:“我昨晚才第一次见兰姑娘。”
“哦——”慕容俊眯起眼睛,“那你速度倒挺快。”
兰非晚:“?”
*
果不其然,燕王因世子的“失职”大怒,兄弟二人在宫门外从午时跪到太阳落山。慕容恪昨晚受了重伤,几次差点晕倒在宫门口,依旧咬着牙陪二哥跪完数个时辰。
燕王派人传话让他们滚。这几日不许世子回宫居住。
慕容恪就和慕容俊一道,往舅舅段池住的地方走去。
一路上,他鬼使神差,一直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看。手中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道见骨的伤口被纱布层层包裹。
慕容俊一看就知:“我还以为你是不开窍的木头,没想到才认识一个晚上就对人家魂牵梦绕。”
“我哪有!”他狼狈地把手收到背后,“这……不过是她帮了二哥,我感激她,怎么会……”
慕容俊见他红了脸,正要打趣几句,身后传来一声声稚气的“四哥!”。
世子当即沉下脸,走到一边。他们八岁的五弟慕容垂从后面追来,先怯生生看了慕容俊一眼,然后一头扑进慕容恪怀里。
“滚下去!”慕容俊的语气如在训狗:“属狗的啊,一天到晚看见人就扑!你四哥身上有伤不知道?”
慕容垂很怕慕容俊,吓得一哆嗦,抬头看慕容恪:“四哥你受伤了?”
慕容垂动作从来没轻没重,先前那一扑正好扑到伤患,慕容恪只感亵衣湿了一片,心知是伤口裂了。“小伤,没关系。道明喜欢的话,四哥可以抱你回家。”
“四哥,四哥你真好。”慕容垂在他怀里蹭了一会,忽道:“四哥你知道吗,我今天好难受啊。”
慕容俊很想说,难受就滚一边去,别在自己眼前碍事。
“怎么了?”慕容恪严肃起来,“谁欺负你了?”
“段诗伶说我太矮了,配不上她。”一说起这个慕容垂就委屈,“四哥我真的很矮吗?我要怎么样才能长得像你一样高啊?我也想长高!”
“你现在还小,还没开始长个子呢,”慕容恪回忆道,“你四哥在你这个年纪也不高。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比诗伶高不就行了?”
“不行啊!”慕容垂很崩溃,“诗伶说她未来夫君一定要比她高这么多。”他伸出小手,比划了一下,足足有大半个头,“她说这种身高的夫妻才是最合适的。她现在都快跟我差不多了,以后不会比我高吧?”
“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慕容俊冷哼,“人家瞧不上你不是很正常?”
“你……”慕容垂生气了,又不敢跟人高马大的慕容俊吵,只能冲他干瞪眼。
“再看把你眼珠子扣出来。”
“……”这下慕容垂连看也不敢看他了。
“好了,二哥,不要那么对道明讲话。”慕容恪失神一瞬,莫名其妙想起兰非晚来。她正好差自己大半个头,岂不是很合适……须臾片刻,脸又红了。急忙把这个想法抛之脑后,对委屈的五弟道:“放心好了,男孩子长个本来就比女孩子晚。你父王跟你哥哥们都不矮,怎么可能单单轮到你就矮了?回去多吃点饭,好好睡觉,很快就能达到诗伶的要求了。”
“呜呜,四哥真好……”
“……”慕容俊听见慕容垂奶声奶气自以为很可爱的声音就烦。心想不愧是兰阙的种,大的小的都一样讨厌。
真想一脚给他踹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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