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醉里赏君[一]

段池一开始以为进来的是慕容恪,没太在意,直到慕容翰推开他去探慕容俊的脉象,而慕容俊如见到死敌般,瞪大眼睛,鲜血淋漓地爬起来,抽过榻边长剑就刺。

慕容翰没说话,同他的剑擦身而过,跳到榻上,伸手从后面抱住他的背,不让他再一次躺下。

“……”兰非晚跟慕容翰进去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帐内到处是刺目的鲜血,慕容俊双眼猩红,在自己的狗头师父怀里奋力挣扎。

“拿巾帕来。”慕容翰一边控制暴怒的慕容俊,一边对兰非晚道。

她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慕容翰随手抓过案上茶杯,毫不怜香惜玉的朝她脑门砸去。

地上铺了柔软的毯子,茶杯落地没发出一点声响。多亏慕容恪反应快将她及时拉开,否则免不了被砸个脑袋开花。

如此,她总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到处找不到巾帕,就脱下自己外衣,跪在地上撕成一条一条。骑了一天的马,一开始她双手发软,还有点撕不动,依旧是慕容恪抢过去,很快速地将那件外衣扯成片状,递给慕容翰。

慕容翰将布条塞进慕容俊口中,防止他咬舌。接着,把他固定在榻上,开始给他点穴急救。

段池见他在榻上奋力挣扎,放心不下,犹豫半天还是准备上前阻止,被慕容恪一把扯住。

“别去。”他低低道,“万一动静闹大把人引来就糟了。”

“可他会不会对宣英……”

“不会。”慕容恪斩钉截铁。“他没有害二哥的理由。”

“而且……”他想了想,又道:“他应该知道,要是二哥在他手上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些人是不会放过他的。”

……

天将破晓。苍穹边上的朝霞也像慕容儁吐出来的血。兰非晚精疲力尽,软绵绵蜷缩在营帐的一角,拼命坚持着不让自己睡去。

慕容恪明明在对慕容翰说话,目光却忍不住看向兰非晚:“昨晚谢谢你了。世子殿下前段时间被宇文部兵马围困多日,连日劳累又没有好好休息,才会突然犯下急症。”

慕容翰一听就知道他在扯淡。突发急症,为什么要以弟弟的名义偷偷摸摸找医官来看?分明是生的什么不可告人的病。没准这病抖出去还要捅大篓子。

况且,他搭慕容俊脉象,分明是短寿之兆,估计燕王他老人家还蒙在鼓里。

但他愿意维持表面上的糊涂:“无所谓,举手之劳罢了。反正大家都是一家人……”

“玄恭……咳咳……”榻上的慕容俊刚消停一会,又咳嗽起来。

慕容恪赶紧奔到哥哥榻边:“二哥要什么?”

慕容俊也不客气,伸手指指慕容翰:“杀了他。”

“你怎么能这样?”兰非晚被他的狂言惊醒,觉得实在太过分,忍无可忍,跟着跑到他榻边:“昨晚全靠我师父救你,你现在才能在这里悠哉哉下命令。我知道世子殿下一直不待见我,那也不至于这么对待救命恩人吧?”

慕容俊疲惫地闭眼:“杀了他们俩。”

“……”

“行啊,杀就杀。”慕容翰微微一笑,毫不在意,挑衅般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等你病好了亲自来杀。到时保证下跪求饶痛哭流涕,礼数样样周全。”

“你……”从来没人用对待三岁孩童的口吻跟他说话,他只觉胸腔发闷,差点再次吐血。组织语言的片刻,慕容翰旁若无人径直离开,丝毫未把他放在眼里。

慕容俊眉心突突地跳,不由自主想起五弟慕容垂那副讨厌的样子,跟他简直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是他可以仗着二哥的身份恐吓欺压慕容垂,后者敢怒不敢言。而慕容翰,既不害怕他的威胁,还随时随地反过来用辈分压他。

他气得不行。气到后面,把自己迷迷糊糊给气睡着了。

*

慕容翰回到燕国都城当夜,燕王便携兰阙大摆筵席,宴请百官欢饮达旦。兰非晚混在人群中,看姑姑代替了王后的位置,站在燕王身边接受百官朝拜,心里隐隐不安,却无可奈何。

宴会的主角是她那狗头师父。她一个女孩子,能过来凑凑热闹还是托姑姑的福。无人愿意浪费时间来巴结她,她倒也乐得自在,歪歪扭扭趴坐在案边,手里的酒杯不断抛起又放下,看着慕容皝慕容翰唱兄弟情深的双簧。

刚开始还行,看久了难免兴意阑珊。于是她把目光移向别处,想在一堆扭得花枝乱颤的女人中找点别的乐子。

来来回回扫视几圈殿内,最终还是看向慕容恪所在的方向。其实她一开始没想看他的,她想看的是慕容俊。姑姑今夜好大的威风,直接抢了本该属于王后的特权,慕容俊如何能甘心?肯定背地里把后槽牙都咬碎了——果不其然,大病未愈的世子殿下苍白着脸,看向座上兰阙的目光已经可以用杀意横流来形容。她先是被他周身的戾气吓了一跳,接着,与他之间多隔了一道浅金色的身影。

尽管世子不得势,但群臣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在这种场合,表现为争先恐后向慕容俊敬酒。

慕容俊昨晚才从生死一线被救回来,还没来得及好好休养,一喝酒必定雪上加霜。慕容恪深知这一点,所以在群臣呜呜泱泱涌过来时,及时来到他身边,为他挡酒。

兰非晚也猜到了,所以慢条斯理剥了个橘子,一边吃一边看他动作。

慕容恪酒量应该不好,不过几杯下肚,脸就微微红了。兰非晚天生千杯不醉,跟她拼酒的最差也是百杯不倒,像慕容恪这样三两杯脸红的还从没见过。

他今晚穿了件左祍墨绿长袍,领口围了一圈毛绒绒的白边。一头浓密的金色长发被编成一个鱼骨辫,垂在一侧肩膀,末端用暗红色发带打了个攀缘结。她突然觉得他相当心灵手巧。毕竟无论是鱼骨辫还是攀缘结,自己都做不来。

他站在慕容俊身前,像挂在天上的月亮,冷硬、洁白、又似水温柔。数着他被灌下第十八杯酒,兰非晚也鬼使神差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以前怎么没发现金色和红色那么相配?还懂得用绿衣服衬皮肤白。兰非晚一边喝酒,一边津津有味地从他身上学习各种穿戴搭配。

来敬酒的大臣一波一波,慕容俊明显不耐烦黑了脸。而慕容恪尽管被灌得快要站不稳了,依旧勉力维持面上的微笑,微微蹙着眉,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去听每一个人说话,再给出合适的回答。兰非晚案上的酒冷了,冷得她喝下肚时,心中猛的一缩,竟泛起细小的疼痛。

真神奇,看个男人喝酒还能把自己给看心疼了。兰非晚一边对自己无语,一边又不自觉注视着他的过分逞强。他明明比慕容俊小,很多时候却像个哥哥一样照顾慕容俊。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放在嫡庶间也是一样。薄情寡义的帝王家,谁都活得不舒坦。她又看了一眼兰阙,她依偎在慕容皝旁边,笑得相当得体,但她知道她也是如坐针毡。

更别说狗头师父了,平时杀人犯见了都要绕道走,这会对上燕王弟弟,三跪九叩是一点没少,真是头一回见他那么老实的样子。

“……”胡思乱想间,慕容恪已经被灌到手扶桌案软了下去。慕容俊对他耳语几句,他听着听着抬起头来——眼里一片涟涟,让兰非晚想起刚出生就被丢弃在路边不给饭吃的小奶狗。在许久的僵持为难后,他终于妥协了,一点一点、一步三回头地往殿门外走去。

他走的是小门,因为知道这个时候小门外不会有人。兰非晚见他没带随从,怕他喝多了出事,索性自己跟上去看看。在离小门不远的树下,他难受地扶着树干喘/息,一开始只是微微弯着身子,后面实在坚持不住,跪倒在地,喉咙里不断发出破碎的干呕声,隐隐还夹有些许呜咽。她想给他喝点热水,但伸出双手一看,一手一杯酒,一手半个橘子,只好汗颜作罢。

他吐了一会,迟迟站不起来。兰非晚觉得他此刻还没有旁边那颗小树强壮,随时都能被一阵风彻底吹倒。

他发尾的暗红色发带飘动,还真刮起夜风来了。慕容恪不断掐着自己,让自己快点清醒过来,二哥身体还没好,经不起折腾,要是再犯病被燕王的眼线发现……可能连命都没了。他心里这么想着,脚下却阵阵发软,完全支撑不了身体的重量,一下跌到在地。

“跟那群老不死的喝酒别太老实,”兰非晚走过去,既没有表现对他的关心,也没有因他的虚弱而惊诧,只是非常坦然的,大大咧咧陪他一道坐到地上,用手中的东西给他掩饰:“你往酒杯里丢个水果,不是一次就只用喝半杯了?碰杯的时候用点力,洒一点出去,小半杯又没了。哪能一个劲干喝啊?”

慕容恪晕晕乎乎的,只知道她突然离自己好近,还在笑嘻嘻地说着什么。衣袖下的手,狠掐了两回自己,才发现她在教自己怎么逃酒。他好懊恼,为什么又被她看见了自己最狼狈的时刻?她在这里待了多久?先前自己吐的时候……她也看到了吗?

二哥还在等他回去,他没时间想自己那点儿女情长,再一次扶着那棵树慢慢站起来,“嗯”了一声,声音里都有了哭腔。

兰非晚以为是他难受得受不了了,不曾想会是少年自尊碎裂后的悲鸣。明知道会被拒绝,她还是问了一句:

“别喝了行吗?”

他果然回答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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