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放学铃声响起后,细雨混着落叶打在伞上。花花绿绿的伞穿梭在广场上,像一个个毒蘑菇。

盛梦田站在学校门口已经等了十分钟。

她不耐烦地切换着mp3里的歌,一首又一首,仍不见迟清的影子。

雨渐渐大了,打在伞上像在脑门上敲着小鼓。

白色的雾堆积着,蒙在广场中间的孔夫子雕像上。运动鞋已经沾了许多褐色的雨污,校服裤腿变得潮湿起来。

失信的人,早知道不说让妈妈送她了。盛梦田想离开。

“盛梦田对不起!”

迟清的声音挤过人群跳进耳朵,盛梦田把伞抬起来,面前的人用手遮着头,雨水把蓬松的头发打湿,从脸颊两侧流下,校服也湿漉漉的。

盛梦田举着伞移向她,低声斥责:“迟清,你迟到也就算了,怎么还不打伞?”

迟清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难为情道:“对不起啊盛梦田,我月考成绩太差劲了,问老师问题耽搁了一会儿。至于伞,是我忘记带了。”

迟清低着头抓一下校服,拧出几滴水。这个样子坐陆阿姨车里,把陆阿姨的车弄脏了怎么办?迟清很担忧。

“盛梦田,我身上湿了,就不坐你的车了吧,我坐公交车回去就行。”迟清抱歉地笑着。

盛梦田单手把mp3收到口袋里,“我都等了那么久你说不坐了,早干嘛去了?”

她拉着迟清走出校门,两人躲在一把伞下,被人群挤来挤去。

“你都考多少?”盛梦田想知道她考得有多糟糕。

迟清咬着唇,尴尬道:“英语,英语考了22分。”

22分?这就是816班的水平?

“这次题很简单啊,你怎么这么差劲。小学就开始学英语了,这么久了,我都没见过能考22分的人。”

身边有逆行的学生,迟清紧紧靠着盛梦田,尽量给逆行的人让出位置。

她有些惊讶,“你们小学就学英语了吗?”

“是啊。”

迟清摇摇头,“我是上初中才学的,我总念不好,也看不懂。这里的老师教的和我镇上老师教的也不一样,我本来就不会,现在更不会了。”

盛梦田默不作声,又问:“那其他几科呢?”

“数学67,语文114,其他几个副科不太好。”

语文114?

盛梦田偷偷瞄了她一眼。

语文竟然比自己考得高,迟清好偏科。

“别觉得是副科就不好好学了,哪一科都重要。”

“那你呢?你考多少?”

盛梦田抬起头目视前方,装作满不在乎道:“我英语118,数学满分,120分,语文……”

她看向迟清,发现迟清也正看着她,那双朝她投去的目光里满是赞赏和期待,是从第一次见面就印在自己脑海里的微笑的脸。

迟清总是这样看着她,让她很不自在。

“语文……语文115。”盛梦田收回目光,谎称自己的语文有115分,但她的语文只有104分。

“盛梦田,你好厉害啊!你考得这么好!”

盛梦田不自然地看向别处,“你总是说这些话,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那我换句话说,盛梦田,你真是天底下最最最最棒的人,我真为你感到开心。”迟清笑着,眼睛眯起一条线。

“语文这么好,说的话怎么没有一点水平。”盛梦田吐槽。

“但盛梦田你比我考得高呢。”

“咳,一分而已。”

陆阿姨的车就在前面,迟清小心翼翼地坐进去,低声问盛梦田有没有干毛巾,想把自己坐湿的地方擦一擦。

“没有。”盛梦田说。

妈妈不介意这个,让迟清先擦擦自己。

“你下次坐后面,别坐副驾了。”妈妈说。

“为什么?”

“你坐后面和迟清说话。”

盛梦田拨着自己的刘海嘟起嘴,“有什么好说的。”

“和好朋友肯定有很多好说的啊,你礼貌一点。”

好朋友。

盛梦田抬头看向后视镜,迟清正用毛巾擦着头发。

好朋友……

餐厅那天,谭子鸢气呼呼地离开了,也不知道她后面有没有找迟清麻烦。

盛梦田张开嘴巴想喊迟清的名字,但话到嘴边被咽了下去。她才不是迟清的好朋友,她才不要关心她。

绕了一点点路就到了胡雨生家的小区附近,迟清道谢后正要离开,盛梦田把自己的折叠伞递给她。

黄色带着蕾丝花边的折叠伞,漂亮又珍贵。

“到学校了再还给我。”盛梦田说。

雨还在下着,越来越大。

“那你怎么办?”

“迟清不用担心,我们还有伞呢。”妈妈说。

“谢谢阿姨,谢谢你,盛梦田。”迟清握着手中的伞,眼睛有些湿润。

布鞋踩在水坑里,湿答答的校服在车里捂了一路,现在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宽大的叶子从枝干上飘落,枯叶和绿叶交叠在一起,很快就盖住了路面。秋雨打在黄色的伞上,咚咚咚,像心跳。

走进单元楼准备坐电梯时,电梯前摆着维护的字样,迟清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转头走向步梯。

胡雨生家在八楼,迟清没有多想,踩着阶梯往上爬。

最开始来到这里时,没人教她按电梯,在电梯前站了好久才有人过来按,她便跟着人进去,观察别人是怎么按的。

后来她留心观察那些她不懂的事,比如刷卡坐公交,打开轿车车门,使用手机和电话拨打号码。没人教就自学,迟清经常这样对自己说。

爬到八楼后,她靠在墙上喘口气歇了一会儿,抬手按门铃,开门的人是胡曼希。

胡曼希穿着布料柔软的家居服,刚洗完澡的她才吹干头发,脚下趿拉着粉色拖鞋。

她长得并不算好看,也不算难看,那双小眼睛使她容貌打了折扣。单眼皮又有点肿眼泡,平时她会贴双眼皮贴,画上一层眼线,使她眼睛大一点。

被保养得很好的皮肤吹弹可破,白皙细嫩的手臂上戴着金镯子。

胡曼希的姐姐胡曼婷也有个金镯子,戴在她们纤细的手腕上颇显富贵。

学校里发生的事胡曼希已经知道了,她松开门把手,趿拉着拖鞋走回客厅,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举起遥控器换了个台,“臭烘烘的像是从垃圾站里出来的,乡下人真是脏死了。”

这样的人是怎么认识盛梦田那种人的?又是为什么要被盛梦田的妈妈照顾?

胡曼希用力地按着遥控器。

胡曼希起初并不认识盛梦田,知道这个女生的名字是在胡雨生送迟清上学的时候。

因为家里被迫接了迟清这个大麻烦,接过来还要给她安排上学的地方,胡雨生本来要把迟清塞到胡曼希上的初中,但盛梦田的妈妈陆茗希女士主动来找胡雨生谈迟清上学的事。

她要把迟清安排进十四中,不需要高价,不需要考试,未来也会安排进三中,免除学费,只因这两所学校的校长是她亲戚和熟人。

那时候胡曼希才发现,自己当初花高价也进不去的十四中,迟清只需要一个人情就可以进去。

而陆茗希女士的独生女,是盛梦田。听说她在学校很有名,成绩好又有才华。

真是让人嫉妒。

但比起盛梦田这样的大小姐,她更嫉妒迟清。

爸爸花高价找关系都不能让自己进十四中,这个迟清竟然不费丝毫力气就进去了,还被免除许多费用,乃至后面还能不用经过残酷的初升高考试就能进市三中。

市三中,那已经算是本省最好最好的高中了。

这个乡下来的土丫头迟清,她的成绩,哪里配得上十四中,哪里又配得上市三中?凭着关系就能进去,太不公平了。

“喂,你这次考试怎么样?”胡曼希跷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地问。

迟清抓着书包带子把门关上,弯着腰换拖鞋,“不是特别好。”

“不是特别好,是怎么个特别?”

迟清不是很好意思回答胡曼希这个问题,“我先去洗个澡。”

“你不会考了个大鸭蛋吧?”胡曼希察觉到一丝糟糕的味道,“毕竟你在乡下的时候,成绩也是像你的人生一样糟糕。”

迟清闷声嗯了下,胡曼希丢下遥控器去扯她的书包。

书包带子勒到了掌心的肉,她丢开带子,站在一旁低着头不吭声。

胡曼希把成绩单从书本里抽出来,她捂着嘴嘲讽地笑着,“迟清,我们家供你吃供你喝,你就考了个这分数?”

啪——

轻飘飘的纸被重重甩在迟清脸上。

“你这个成绩对得起我们给你花的钱吗?真是白眼狼,我们胡家,好心没好报。”

沙发塌陷下来,胡曼希捡起沙发上的遥控器又换了个台。

综艺里的机械笑声在房间里回荡,胡雨生家的房子很大,大得可以再多住几个人,但迟清只能睡在杂物间里。

“对不起。”

迟清捡起成绩单和书包,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洗漱完毕后她打着手电筒看自己的英语试卷,红色的“×”太过显眼,在黑暗的屋子里都刺得她眼疼。

到了饭点,迟清去盛饭,戴着金项链和名贵玉镯的苗颖倚在一旁叹气,“老胡在外面赚钱可不容易了,为的就是供这三个孩子好好读书。现在又要供个你,压力大得不得了,你可不要不争气啊。”

扒饭的手慢了些,碗里只有少得可怜的几口饭和几片菜叶,迟清握着发烫的碗抱歉道:“对不起,阿姨。”

“我哪里受得起你的对不起,我们可不敢亏待你,万一哪天谁又把我们搞到电视上,我们脸皮薄,受不住。”

苗颖合上电饭煲离开厨房,并顺手关上了灯。

迟清从昏暗中走出,不远处的客厅里,五个人有说有笑地吃着饭。她握着手里的筷子趁着不起眼的亮光快速把饭吃干净,刷完碗便睡在床上。

回学校那天,迟清去拿盛梦田的伞,却没有见那把小黄伞的踪影。

“那个伞?我以为那把伞是你偷来的,就扔了。你怎么可能有那样的伞?”胡曼希慢悠悠地穿上学校的校服,她上的学校是二十一中,离家很近。

拉上拉链,胡曼希鄙夷地望着迟清,“乡下人的手脚就是不干净,迟清,我告诉你,以后别给我家惹麻烦。”

她瞪了一眼迟清后背着书包走出门,苗颖在地下停车场等着送她上学。

她和迟清同级,但并不在一个方向的学校,只能让迟清每周坐公交车上下学。

反正迟清乐意。

厨房的水龙头滴答滴答。

迟清去厨房把水龙头拧紧。

滴答滴答。

她双手按在水池台两旁,沉默地吸了吸鼻子。

怎么办呢,把盛梦田的伞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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