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是什么坏人,盛梦田想。
老师上课讲过,很多农村人都朴实憨厚,大概,面前这个迟清也是那样的人。
莫名地,一股歉意从脚底迸发。
学校门口的那位保安大叔就是一个朴实的农村人,他总是会用奇怪的口音和学生们打招呼。有些学生很不礼貌,他们嫌弃那位保安大叔不干净。
“农村人一个月才洗一次澡,脏死了!”他们说。
盛梦田也不知道农村人多久洗一次澡,但是那位大叔毕竟是在城市里生活了,肯定不会和在农村一样。
城市比农村干净多了,不是吗?
迟清看起来并不脏,甚至比一些看起来很爱美的女孩都干净,班级里有些看似光鲜的女生,听说她们刷鞋只会刷外面,从不刷里面。
妈妈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走,盛梦田捏了捏钱,冲迟清点点头。
*
盛梦田跟在迟清身后,下午一点多的太阳割得她脖子疼,好在一路有树荫遮阳,不至于被暴晒。
满是浮萍的池塘时不时散发一阵臭味儿,几只鸭子在池塘边不知道在吃些什么。破瓦乱石堆成的菜园里冒出几朵花,那些花盛梦田也叫不出名字,只看到菜和花都蔫儿了吧唧的。
穿过几条小道,身边的迟清还没有停下的意思,盛梦田只能继续跟着走。
农村的厕所似乎都是把粪便堆在路边,堆的时间久了,就变成干巴巴的粪堆。
有老人摇着蒲扇在红彤彤的大门处坐着,地上有盛着酒席上饭菜的塑料小碗。盛梦田瞥了一眼贴着黄色对联的大门,阴凉处的狗冲她叫了几声,吓得她赶紧收回目光。
“还没到?太热了。”盛梦田从随身背着的斜挎包里拿出玫瑰香的纸巾擦汗。
“快了。”迟清说。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房子,土红色的砖瓦房,檐上长着半人高的草,似要枯死了。木质的大门几乎要散架,下面的缝很大,能轻易钻出来。围墙倒塌了一点,门口还算干净,地上插着的木棍上拴着一条黄色的小狗,看起来像才断奶。
“我家。”迟清说。
盛梦田皱着眉,脚步变得更为沉重。
她在恐怖小说中见过这种房子,破旧的砖瓦房里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主角进去便会遭到丑陋怪物的袭击。
她的确是饿了,想蹭口饭吃,但没必要非要去这种地方吃。
忍一忍,等离开这里,让妈妈买点食物。
“我……”盛梦田咽了口唾沫,手心里紧攥的纸巾覆了一层汗,“我该走了,我还要回家做作业呢。”
炽阳烤着人,迟清有些粗糙的脸上生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你家是不是离这里很远?”迟清眯着眼问盛梦田。
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一眨眼,咸涩无比。
迟清这样问着,似乎有些失落。
盛梦田望向她,那件印花短袖的卡通图案是前几年流行的,塑胶皮外翻着,手指轻轻一抠就能抠掉。
穷人家的孩子。
盛梦田看向被拴在大门口的小狗。
“嗯……”
“嗯,没事,你要是有事的话,等你下次来了我再给你做。”迟清笑笑。
回去的话,还是要等妈妈和那群穷亲戚聊天的吧。妈妈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少,从下车时就感受到了。算了,盛梦田咳了一声,“下次,下次再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
说不定今天办喜事的一家生孩子了,妈妈又会带着她过来一趟。
“嗯,好,走,进去。”
—
小小的院子里养着几只鸡,水泥矮房里堆着杂草,大概是鸡窝。看起来破旧但又有些结实的仓库堆着一些花花绿绿的袋子,这些袋子鼓囊囊的,似是装了很多东西。院子打理得还算干净,偶有几处鸡的粪便。盛梦田小心走在红砖铺的地面上,怕踩脏了自己的小皮鞋。
迟清带着她来到了堂屋,拿了个木凳子让她坐下,“你先坐着,我去做饭。”
说着她就出去了,盛梦田看她走出大门,又见她马上回来。手里多了一把青菜,盛梦田叫不出菜的名字,只觉得绿绿的,应该可以被叫作青菜。
盛梦田想着自己能做些什么,但又觉得不会做饭,去那个低矮的小厨房也帮不了什么忙。
屁股坐疼了,盛梦田拍拍裙子站了起来。她环顾这个房子,这座房子构造简单,左边一间房,右边一间房,她所在中间屋子就是个客厅。
泛黄的墙上贴了几张有点发旧的奖状,老旧的桌子上摆了几张黑白照片,灵牌前的几炷香早已灭了,香灰堆在炉中。
看到那黑白照片,吓得盛梦田退了几步,果然是有恐怖小说的感觉。
一阵心悸,盛梦田转过身,不再去看。
百无聊赖,盛梦田便走到那个小厨房里看迟清在忙些什么。
这个厨房是真的小,看起来只能容纳两个人。灶台清理得很干净,那些堆在墙角的叫不出来名字的干草一样的东西,应该是用来烧火的。
迟清就在一个小桌子上切菜,见盛梦田来了,说:“你怎么过来了呀?这里一做饭就很热的,你回去坐着吧。”
小小的厨房只有一个小窗户,有些闷热,迟清的脸有些微微发红。或许是这个小厨房构造不太好,即便有窗户也不透风。迟清光洁的额头上布满汗水,两侧扎不住的碎发已经湿了。
盛梦田只在这里待了一会儿,也觉得全身湿答答的,望了一眼正在做饭的迟清,如蚊蝇般嗯了一声又坐在堂屋中。
你自己要给我做饭的,我没有逼你。盛梦田这样想。
迟清把菜准备好后,洗干净手,舀了一瓢水倒进放着米线的小锅中。她穿上补了几个补丁的围裙,熟练地拿起一把麦秸秆放进灶膛,又捡起旧日历,撕下一张,包在麦秸秆上。
“火柴放哪了?”迟清自言自语,她歪头看看,捡起了掉在砖块缝中的火柴,小心划在火柴侧边,刺啦一声,一簇火苗跳跃在木棍上。
旧日历的纸被点燃,麦秸秆也顺着燃了起来,迟清把麦秸秆往里面送送,又拽一把麦秸秆往灶膛里塞。怕灰太多烟跑不出去,她又拿起火棍捅了捅。
捅灰不能全捅完,否则火就白烧了,迟清小心扒拉两下,再往灶膛续麦秸秆。
等锅底的水冒着咕嘟嘟的气泡时,迟清抓起案板上的菜扔了进去。高粱秆做成的锅盖盖着小铁锅,不知过了多久,她拿起筷子夹了一根米线,软软的,稍微一用力就碎了。
熟了,迟清把米线盛出来,又趁着火还热,煎了个鸡蛋,最后拿了双还算新的筷子进了堂屋。
盛梦田看着眼前的米线,素得不能再素。
“你不吃?”盛梦田问。
迟清摇摇头:“不是刚吃完席吗?我不饿。”
盛梦田哦一声,低头扒拉这碗味道很淡的米线。
院子里的母鸡咯咯哒地叫着,桌子旁低矮的风扇是迟清从收废品手里拿铁皮盒子换回来的。除了声音有点响,用起来还挺不错。
迟清抬头看了盛梦田几眼,问:“你是从城里来的吧。”
盛梦田咽了口米线,嗯了一声。
“城里的姑娘,都像你一样好看吗?”迟清拽了拽松垮的短袖,一片塑料脱落,掉在地面。
这样的夸奖让盛梦田坐直了身子,“那可不一定,我天生就这样好看,别人就不是了。”
迟清笑笑,清澈的眼睛望向盛梦田。盛梦田不自然地低下头,咬了一口煎蛋,“但你也不难看,比我以前班里的纪律委员好看多了。”
“纪律委员?”
“嗯……”想起纪律委员,盛梦田就吃不下饭,“没什么,对了,你多大了?上几年级?”
迟清在裙子上擦擦手,漂亮的眼睛眨了几下,“我,13。”
“和我一样,开学也要初二了?”
迟清摇摇头,声音低了些,“可能开学上不了了。”
“为什么?”盛梦田喝了一口汤,肚子已经鼓鼓的了。
“我……”
迟清正要开口,屋外一阵鸡叫声吸引了两人,正要伸头往外看,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闯入视线。脸上挂着不自然笑容的男人抱着鸡跑到了堂屋,男人望着惊讶万分的盛梦田,把怀里的鸡扔向了她。
“啊——”盛梦田被这阵仗吓得从椅子上掉下来,那只母鸡踩着盛梦田的身子扑棱几下翅膀又跑到外面去了。
“嘿嘿,嘿嘿,吃肉。”那男人说着,嘴里流了线状的口水。
盛梦田坐在地上,干净的裙子上爬满了灰尘。迟清连忙拉过男人,把男人推到一旁的屋子里。
“让你先睡觉,你怎么跑出来了。嘘,听话,待会儿人家吃完席就给咱们送肉了,你别急。”迟清安抚男人——她的哥哥,迟春,“你要是不听话,就吃不到了。”
迟春嘿嘿笑笑,一边坐在床上做出睡觉的手势,“睡觉,睡觉就吃肉。”
吱嘎一声响,迟春躺在床上闭上了眼。迟清松了口气,走出屋子关上了门。再抬头,盛梦田站在堂屋门口,干净漂亮的白裙子上沾了一层土黄的灰。
盛梦田似乎有点受惊了,喘着气,脸也红红的。
“对不起,吓到你了。他是我哥哥……”
“你爷爷前不久因为事故去世了,现在你家里就你一个人了,是吧?你哥哥叫迟春,造成你爷爷事故的叫胡雨生。”
似乎是没反应过来,迟清愣愣地站在原地。
手心硌得慌,盛梦田说完抬起自己的手心,一粒小麦嵌在她的手心里。
迟清走过来抬起她的手掌,“这是小麦,没事,抠掉就好了。”
说着,她把麦子抠掉了,手一挥扔在外面。那群安静下来的母鸡以为是什么东西,追着不知滚在哪里的小麦跑过去。
盛梦田收回手,“我知道是小麦。”
太阳还如刚来般镶在头上,饭吃饱了,想必妈妈也聊完天了。
盛梦田掏出小包中的钱塞在迟清手里:“谢谢,我,我在酒席上跟你吵架你还带我吃米线,这碗米线,就当我买你的。”
迟清摆着手把钱推回去,“不用不用,其实我,我村里也没同龄人,见你觉得亲切,想跟你多说些话,我没想那么多,没想到惹你生气了。”
那个被拴在大门口的小狗跟着远处的犬吠叫了两声,盛梦田把钱放到迟清手里,“没有生气,钱你拿着吧。”
“那我们……”
还没说完,迟清快走两步又站住了,她望着跑出去的盛梦田望了好久。
“以后可能见不到了吧。”迟清自言自语。
小狗打了个哈欠,摇着尾巴望着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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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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