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可知此蛊习性?”
“它能感知心念。若有意念妄动,它便啃噬心脏,令人剧痛。”
“可噬百毒、愈伤口?”
“正是。”
“怕是御心蛊。”苑耳沉吟道,“需得引出蛊虫。”
师兄和师弟都在进境关头,越明当仁不让地成为了师父的跑腿。
没过两天,苑耳就倒腾出了一根熏香,名曰“引蛊香”。一本正经地交到越明手上,苑耳交待道:“徒儿,去,给侯爷点上熏香,把那可恶的蛊虫引出来!”
越明一阵紧张,普通的虫子他都怕,蛊虫——这种传说中的生物,万一真爬出来了,还到处喷毒,该怎么办?
苑耳也已充分考虑,连同消灭蛊虫的火具一并交到他手上,郑重其事地讲解了用法,听得越明奋笔疾书,又在心中默背了好几遍。
当天晚上,关好门窗,铺开用具,点上熏香。越明和闻人雅两人正襟危坐,面面相觑。
“开始吧,我准备好了。”
熏香点燃,越明瞪大了眼睛不敢分心。
可,一盏茶过去了,一炷香,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眼睛发酸,大脑发沉,越明东倒西歪起来。对面的闻人雅倒是清醒得很,一直含笑看着他。
终于,越明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趴倒在了桌上。
隔日早上,越明被一阵高昂的鸡叫吵醒。师父又在抓鸡了,他迷迷糊糊地想,今天不知道是吃红焖鸡还是叫花鸡呢。
翻了个身,却看到一张清俊面容,正阖着眼睛,垂下长长的睫毛。
他惊坐起身,捂住嘴巴才没有发出声音。闻人雅似是睡得安沉,丝毫没有被身边的响动吵醒。
越明蹑手蹑脚下了床,一溜烟跑出房间去找苑耳。
“师父!你这制的什么香,非但没把蛊虫引出来,差点把徒弟害了!”
“哦,没有引出蛊虫。”苑耳似是毫不意外,随口道:“很正常嘛!哪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不要灰心,小子!”
呆滞地接受着师父的鼓励,越明表示自己一点也不无语。
身后传来闻人雅恭谨有礼的声音:“昨夜倒是一夜好眠,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多谢苑师。”
苑耳拍拍徒儿的肩膀,得意地飞了个眨眼。
好么,三个人的事情,只有我在意了。
*
没过几日,苑耳研制出了药浴,名曰“引蛊浴”,称可通过浸浴将药性渗入心脏,逼出蛊虫。
他依然将越明独自一人留下看顾闻人,越明便知道这次八成还是成不了。
百无聊赖地倒入药包,搅匀浴汤,他招呼闻人雅坐进去泡着,便准备出去。
闻人雅拉住他的手腕:“小师父……不看顾我吗。万一有事……”
越明不自在地挣开他的手掌:“我就在门外守着。”
“可万一我到时无法出声……”
好吧好吧,还是上门来的客户金贵,不能有一点闪失。越明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闻人雅缓缓脱去外袍、中衣、内衫……露出一身白皙的肌肤。或是拜心蛊所赐,那上面没有任何伤疤,光洁细腻,如同美玉。
他抬起眼皮看向越明,越明不自在地转开视线。
跨入浴桶,闻人雅低低地说了句“好了”,越明才将头转了回来。
初时便如那日熏香一样无甚异样,渐渐地闻人雅却露出了痛苦神色。
越明有些紧张:“你怎么样。”
“……无事。”闻人雅长吐了一口气。
“有什么不对你要立马跟我说。”越明不放心地嘱咐。
“……好。”闻人雅沉默了一会,又开口道:“心口有些痛,小师父能不能说些小时候的趣事,让我分分心。”闻人雅低声央求。
越明心一软,立时答应了。只是藏冬小时候的事他也不知,只能抓耳挠腮地想些自己小时候的事套来说。
“……听说冬天舌头舔银子会冻住,可我偏不信,趁着爹娘出门就把舌头伸出去舔了一口,立马黏上去分不开了,后来朋友生拉硬拽,才把我的舌头从银子上扯下来,掉了好大一块皮!”
“嘶——”闻人雅倒吸了一口凉气。越明紧张道:“怎么了,更痛了吗?”
“不、是”,闻人雅断续道,“感同身受,为你疼了一下……”
越明提起的心放下了,没想到闻人雅还学会开玩笑了。
“我以前,一直很讨厌冬天,没想过,还能做这么有意思的事。”闻人雅笑道。
“你小时候……是怎样?”越明想起了那张《花儿对我笑》的简笔画,好奇道。
闻人雅默了一默,断断续续说起了他的童年。
栗国的冬天很冷,他却早早被送到无人踏足的一处草屋独自居住。
宫中派了一位教习师父,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教他习文识字,诗书礼仪,也教他简单的拳脚和术法,最重要的是,日日教他忠君忠父之义、为国赴死之幸。
每天有人给他送饭送菜,可每当他表现出对某一道菜的喜爱,这道菜便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桌上。而每当他表现出对某道菜的排斥,这道菜却会被日日送到他面前。
菜是如此,动物和人,更是如此。
他在一次次的失望和痛苦中,明白了父皇给他上的第一课——丢弃自己。
栗国的冬天很长,他很冷。想要可以御寒的暖毯,可以蔽体的厚衣,可以燃烧的木炭。
独居小屋的日子也很孤独,他想念自己的母亲,想念曾经那个艳俗却有烟火气的家。他向每天来到这里的人哀求、哭闹或是撒泼,都一无所获。渐渐他发现,只有带上虚伪的面具、使出百转的心机,才能骗得一点点的温柔。
他明白了父皇给他上的第二课——捏造自己。
一日日地长大,他变得如鱼得水。
他可以吃上自己想吃的菜,穿上想穿的衣,偶尔得到允许见一见自己的母亲或是高高在上的父亲。可是他却觉得这些不能再让自己快乐。
有天当他走过屋前的角落,却发现那里开了一朵小花。
那小花无依无靠,只凭头上一尺三分的檐角,傲然立着。
没有阳光,没有雨露,没有人呵护,它能活多久呢。他漠然地想。
可花一天天地活了下来。有时被雪打得萎靡不振,有时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却最终顽强地熬过了冬天。
它的存在好像成了自己的希望,原来脆弱的生命也可以不依附他人而活。
他日日走过那处屋角,并不停留太久,像是望着远方出神,却在心中默默对它说上几句心事,那花儿摇了一摇,他便会像得到了鼓励一般开心起来。
花儿终于零落成泥,他也将走出那个屋子。
临出发前,他被种下心蛊。年幼的他还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只有在其后无数次的死去活来、痛不欲生中,才能明白其中真意。
而到那时,他会明白这是父皇给他上的最后一课——碾碎自己。
当时的他只在走出屋子时,回头望了一眼屋角。并无不舍。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中好像生出一种笃定,那朵花儿,它还会再次来到自己身边。
……
越明沉默良久,闻人雅有些沮丧地垂首:“是不是……太无味了,我总是……说不出有趣的东西。”
“……没有”,越明艰涩地开口,“我觉得你……很好。”
闻人雅既惊又喜,向他看来,眼中闪过脉脉流光。
*
药浴当然也没有作用,除了让闻人雅痛了一痛。
“今天我打算亲自施针。”这次苑耳沉寂了很久,下定了决心似的将两人叫上。
两人对视一眼,越明开口道:“针灸……估计没什么用吧。”
“我以银针直刺心脏,挑出蛊虫。”
越明大惊:“这、这也太冒险了吧!”
闻人雅按住他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相信苑师。”
苑耳点了点头,一切准备就绪。
闻人雅却犹豫地看了看越明:“有苑师在,藏冬小师父不如就去休息下吧。”
越明歪头疑惑,前面一直拉着我,现在不需要我了就赶我走?
苑耳立马道:“不行,他得给我打下手。万一有什么情况,也好有个人照应。”
越明点点头,闻人雅没再出声。
银针以符净过,注入凝血之力,苑耳将它缓缓刺入闻人雅胸膛。
针尖破开皮肤,有如摧石裂玉,毫不留情向心脏靠近,越明甚至能看到闻人雅心脏搏动的形状,那搏动越来越剧烈,仿佛要跳出胸腔般惊心动魄。
而在心脏形状之上,有细线一闪而过,飞速地游弋蠕动,越明感到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闻人雅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越明向他脸上看去,冷汗大颗大颗地流淌,已将额前碎发濡湿,脸色苍白,唇色却嫣红,那是他自己咬出的血珠。
想来是痛得厉害,越明便任由他抓着,怜惜地为他拭去额上的汗珠。
却听闻人雅挣扎着发出不成句的气音:“不要……看……”
不要看?为何?越明疑惑,不敢松懈,仍将目光投回银针刺心处。
“啊——!”他忍不住惊叫一声。
那里,针尖挑出了蛊虫蠕动着的半截躯体,伴随着他的尖叫,发出尖利刺耳的“吱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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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引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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