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动地的响声终于平息下来。
烛台早已倾倒,屋子里全黑了。
还好屋里没什么易燃物,烛火又很快被灰土扑熄,否则越明怀疑他们没被地震掩埋也会被活活烧死。
可是现在很冷。
虽然已是立春,但乍暖还寒,夜晚凉意尤甚。
越明将被子那端抽回,裹住自己瑟瑟发抖的身躯。
至于旁边这个,管他呢,冻一冻醒得更快。
果然,天崩地裂的动静结束后,旁边这位悠悠睁开了眼眸。
刚醒转的眼珠湿漉漉的,折射出异样的光亮。
“嚯,你终于醒了啊?真是天生好命,天灾来了都不用动一动手指,睡一觉就过去了。”越明阴阳怪气道。
闻人雅试图起身,却发现空间有限,无法舒展,只发出“嘶——”的一声。
“别费劲了,现在我们俩是五指山下的猴子,动弹不得。”
“这是哪。”无视嘲讽,闻人雅冷静发问。
“地震了,房椽掉了,偏厅后的小室,我们俩,被困了。”越明简明扼要,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为何不逃至屋外?”闻人雅皱了皱眉,似是不满越明不称职的救援工作。
“你躺那跟死猪似的沉,拖都拖不动,怎么跑?!”越明来气。
昏迷前的记忆一下涌上心头,闻人雅气血上涌,怒道:“若非你暗算于我,何至于此?!”
越明冷笑,“要不是你先绑人威胁,我又怎么会狗急——呃,急中生智!”
“若非你来历不明,遮遮掩掩,我又何须出此下策!”
“对你这种笑里藏刀的角色,我怎么敢吐露分毫!”
“那你还妄称真性情,标榜自己鄙弃‘虚伪矫饰’!”
“还不是看你面具戴久了太累,教你透透气!”
“简直信口雌黄……”
“好了好了”,越明不耐烦地打断,“我们要这样互相指责到什么时候。”
“现在怎么办,你有没有办法叫人来救我们。”越明问。
“没有。”
“咦,像你这种身份不是应该随身配发信号弹,拿出来就可以‘biu’的一下发射到空中。”越明不信,顽强地伸出右手,蠕动着塞进闻人雅的身体与地面之间,在他胸口细细摸索。
“你干什么!”闻人雅恼羞成怒,侧过头张嘴便咬住了越明肩头。
“哎哟——”越明呼痛,迅速抽回手臂,仍不死心地问道:“难道传音符那种东西也没有吗?你之前不是随手就抽出一张。”
“那种随随便便就会被捕落的符器,怎么可能常用。”闻人雅斜睨了他一眼。
“好哇”,越明冷笑,“终于不装了是吧。承认一开始就给我下了套。”
“还不是你自己蠢笨。”
越明咬牙,将裹披身上的被子缓缓展开,扯出一角使力弹飞,“扑”地一声打在闻人雅面门上。
闻人雅被突如其来的“暗器”打愣,似是不明白这幼稚的攻击意义何在。
越明又收回被子裹紧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不用看也知道闻人雅的脸一定是青了。气的。
安静了一会,越明又开口道:“我救了你,是不是得报答我?”
“说出你的幕后主使,可以饶你一命。”闻人雅冷冷道。
“好了好了,又来了……”越明嘟囔道,“你还真是执着。”
“是不是我说没有幕后、没有主使、没有组织,就我一个,你也不会信?”
“哼,荒谬。”闻人雅冷笑一声。
难道我看起来就这么不能成事吗,非要有个“幕后高人”。越明郁闷。
于是空气又沉寂下来。
耳边闻得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越明屏住呼吸慢慢扭过头去——
“蟑螂——!”越明失声尖叫,白眼一翻就要晕厥。
小强被吓得蟑躯一震,抖着颤巍巍的触须飞速逃窜。
越明瞬间清醒,鸡皮疙瘩起得更多了。
看得见的是警匪片,看不见了才是真正的恐怖片啊!
他拼命往闻人身边挤,恨不得钻到他肚子下面藏住自己。
闻人雅扭动身体躲开,在有限的空间里尽最大的努力嫌弃越明。
可惜惊惧中的人潜力是无限的,没过片刻,闻人雅就已经被越明挤在了最靠边的角落,退无可退。
而越明则已成功地把头挤进了闻人的双臂,形成一种依恋的环抱姿势。
闻人雅:“……”
“男子汉大丈夫,竟怕区区滑虫。”
“不”,越明正色道,“不只是这种,还有毛虫、蜈蚣、蛇,等等,一切阴暗爬行的生物。看着它们在地上蠕动,你不觉得头皮发麻吗?”
“当然不会。”
“好,那你保护我。”越明点点头。
闻人雅:“……”
“把它们想象成是我,毫不留情地捏死。”越明愤愤补充道。
*
似乎到了凌晨最冷的时候,旁边闻人雅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越明瞟他一眼,还是没忍心展开了被子,往他那边扯了扯。
闻人雅作势挣了挣,没挣脱,便也不动了。
越明语重心长道:“你看,人这种动物多么脆弱,一次地动、一场山火、一道闪电,都有可能尸骨无存。”
“甚至是碰上野兽、误食毒果,面对一样在自然界求生的生物,人也不见得有几成胜算。”
“意外随时会来,怎么甘心将自己的一生交给别人掌控。”
“人生苦短,虽然不必奉行及时行乐而荒唐度日,但最好是回想一生,没有留下太多遗憾。”
“三两好友,笑谈风月,或是孤身一人,独行天地,都有其真意。”
闻人雅轻嗤一声,“说得容易。”
越明想了想道:“是因为父命难违吗?一个父亲若只有血缘羁绊而无爱子之情,操纵利用、不择手段,甚至罔顾儿女性命,如何配称‘父亲’,又何必将他奉作不可违逆的‘道’?”
越明知道闻人雅的出生是栗庄帝游仲齐在外一夜风流留下的意外。
游仲齐本不想认回这个儿子,却被他的生母多番缠扰。适逢息国三年前添的一位王姬聪明伶俐,大受宠爱,息平王昭告天下、将其立为少君。游仲齐心生一计,才将流落五年的私生子召来,赐名“闻人雅”,要他改头换面、“为国出征”。
五岁到七岁之间闻人雅经历了什么越明并不清楚,但从前情可见一斑。
因此越明赌了一把,赌的是闻人鲜血淋漓的伤口,其实他也颇有不忍。
果然,闻人雅反应激烈,“当然比不上你无父无母。”
越明一愣,随即想通,是闻人雅调查了他在这个世界中的身份。
这个小乞丐自小流浪,父母早已在饥荒中死去。
可命运就是这样爱开玩笑。
真正的他,也已经失去了父母。
他的父母也在地动中死去。
就在大一那年秋天,还没来得及休完来之不易的年假,所里接到重要任务,父母被紧急召回,匆匆赶赴陇肃开展工作。
而在父母随着队伍落地扎营的第二天晚上,一场地震突然而至,烈度之大前所未有。几乎在一瞬间,方圆80里的房屋全部倒塌,轰声震耳,土雾弥天,一座县城夷为平地。
那天晚上,远在1800公里之外的越明甚至感觉到了一丝震动,然而当时的他并未在意。直到隔天消息发布,他才在举国震惊的哀悼中意识到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父母。
丹桂飘香的宁淮河上,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父母。他们笑着、喊着,遥遥地向自己挥手,谁能知道这竟是一场没有声息的告别?
后来的他无数次在宁淮河边驻足停留,徘徊着看波光棹影、人声鼎沸,却再也找不到想见的那对身影。
他一直在后悔没有陪着父母坐上那条游船,最后一次依偎在清风明月中。
也一直在幻想成为漫画中的主角,在平凡的一天迸发惊人的力量,穿越时空或是撬动世界,改变一无所知的过去。
一滴泪灼烫在他的手背,“……是,没能和父母好好告别,是我无法释怀的遗憾。所以我才告诉你,珍惜当下。不要为不值得的人伤害自己、伤害你爱的——或是爱你的人。”
他想到每次临行前,母亲都要郑重地告诉他:“明明,我们不在的时候,你也要一直开心,好吗?”——好。越明在心中应道。只是又一次很久很久的远行,归期不定,但我会遵守我们的约定,一直,一直开心下去。
闻人雅愣愣地转过头,视线在他身上停留,越明只低着头不看他。
“其实——你对易灵徽是有感情的吧。”
闻人雅将头转了回去,沉默着没有说话。
但越明相信自己没有想错。
一个孩子七岁被带到全然陌生的环境,身边是对他全然信任、依恋的小女孩,他们互相陪伴着度过了十二年。即使这个孩子被灌注了再多阴谋来到这里,他毕竟只有7岁,不可能不在日复一日中被这样浓稠的感情渗透。
没有长成他和季辰泽这样生死与共的连体婴已经是闻人雅意志足够坚定。
“易灵徽又何尝不是,十二年一起长大,她早已将你视作亲如手足的哥哥。”
“时间织就的感情,难道比不上无意维系的血缘吗?”
“像一棵树,最初当然要感谢一只小鸟的无意播撒,但后来的岁月,它与脚下这片土壤相依相偎,共同对抗命运的考验,即使在风雨中折断,也筋骨相连。而那些不负责任的父母,就像那只偶然途经的小鸟,播下了种子便不管不顾,枝繁叶茂了却想来偷花啄果。”
“你说,这棵树要为了这只鸟儿去摧毁这片土地,值得吗?”
“……”闻人雅没有说话,呼吸却入耳可闻地起伏起来。
就听系统界面“叮”的一声跳出一条提示,“圆满结局达成概率——”原来的数字闪烁不定,缓缓由“0”变成了“1%”。
啊,突如其来的破零让越明有些惊讶。他想了想,继续说道,“如果是我,必然不会轻易放弃这样珍贵的感情……”
“你跟季辰泽也是如此吗。”闻人雅冷不丁发问。
“哈?”话题太跳跃,越明一时没跟上。
“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吗?”
“当然,我们是——”
“发小”两个字已在嘴边,越明突然警醒,想到这个世界的季辰泽与乞丐圈毫无交集,连忙改口道,“是——兴趣相投。”
“哦?什么兴趣。”
“唔……研究一些结合图像来叙述故事的艺术手法……”
“哦,爱看春宫。”闻人雅点了点头。
“咳咳——”越明被呛到,面红耳赤地争辩,“什么啊——你不知道大家都在看的‘山贼王’吗——”
“不知。”
“‘山贼王’现在是书肆间最流行的画本啊,它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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