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男人这才说都怪自己没管住脾气,他借了网贷,利滚利还不上,催债的人上门警告,媳妇跟他吵架,他急怒攻心才动了手。

40岁出头的女人是孕妇的婆婆,补充说儿媳妇半天爬不起来,下身还见了红,她担心流产,赶紧送来医院。

孕妇怀有5个月身孕,她个子很娇小,面容也很年轻,徐怡翎初步判断是肋骨骨折,男人甩自己耳光,柳漾对那婆婆说:“跟我去办手续吧。”

柳漾太忙,秦飞来了半天都没跟她说上话,柳漾忽然发现他,眉头一皱,但她跟秦飞没什么可说的,径直带那婆婆去窗口缴费。

男人和母亲因为医疗费争执起来,医生说是肋骨骨折,那就是了,男人觉得不用再拍片,他听说孕妇不能拍片,也不能吃止疼药,接着怪他妈不该怂恿他们生二胎,他根本就养不起。

婆婆怀抱的婴儿已熟睡,瞪眼道:“必须保住,这胎肯定是儿子!”

男人钱不够,号称去找朋友借钱,溜之大吉,婆婆忙着跟柳漾表态:“我交的这部分钱,够保胎吧?”

柳漾毫不掩饰鄙夷之意:“查过是儿子吗?”

“医院不让查。我找了几个生儿子的女的来看,都说看走路,看肚子,绝对是儿子。”婆婆很得意,回到治疗室,孕妇已疼晕过去了。

徐怡翎给孕妇上了胸带固定,先治肋骨的伤,婆婆反对,柳漾吼她:“大人活着,肚子里的伢才可能保得住!”

一屋子病人都很看不起婆婆,她看出来了,干巴巴地找补,她说媳妇在家不上班,家里全靠儿子赚钱,沈维打断她:“你儿媳妇生第一胎多大?”

“18,怀这个才领了证。”婆婆说儿子和媳妇平时感情好得很,今天儿子是气糊涂了,还说儿子要养两个,压力大,不容易。

婆婆怀里的女婴醒了,哇哇大哭,柳漾哄着女婴,不接话茬。男人为什么打女人,理由万万千,说穿了就一点:他打得过。

婆婆给女婴热牛奶,不停地说话,柳漾没太听进去,荒谬地想,这女的袒护儿子到了不分是非对错的地步,若她也能做到这样,是不是就不会反对陈玉兰复婚,也就听不到那句当头棒喝?这几天,她没再和陈玉兰联系,只要想想那句“你要是儿子”,就很堵心。

秦飞找个空位坐下,不论那男人是第一次动手,还是若干次,就冲他网贷还不上,这就是无底洞,女人还会再遭殃。他爸秦刚染上赌瘾,冯鹃被打过几次,好在冯鹃泼辣,敢跟秦刚对打,虽然打不过,但没太吃亏。

当秦飞长大了些,母子俩齐心协力反击,秦刚不再动手,但死也不同意离婚,结婚对男人全是好处,他才不离。后来秦刚赌瘾大了,时常夜不归宿,冯鹃从不过问,秦刚不在家,她不晓得多松快。

女婴离开柳漾怀抱,又哭闹不休,婆婆哄了又哄,柳漾让她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待着,回治疗室看孕妇,秦飞跟过去。

孕妇曹燕林醒了,病人和家属轮番教育她应该离婚,才21岁,难道要被人打到老吗,那太漫长也太痛苦了。

有个女病人恨铁不成钢:“打成这样,不痛吗?再不离婚,哪天别被打死了!”

曹燕林躺在床上,流着泪说:“总以为他会改。”

另一个女病人说:“打老婆的人,赌博的人,吸./毒的人,没一个能改的,你离婚才是最现实的。”

曹燕林哭道:“我只有1米46,又矮,又不好看,还生了孩子,离婚还有谁要我?”

一个男人吃海鲜吃到休克,沈维协助医生们把他救回来了,沈维喝口水,气哼哼:“没人要就活不下去吗?”

曹燕林说:“我17岁就跟他在一起,没上过班,没钱,是活不下去。”

沈维很暴躁:“没钱就去上班啊,上班就有钱赚!”

曹燕林嗫嚅:“我初中都没读完,找不到工作。”

沈维给吃海鲜的男病人扎抗敏针,男病人挠着痒,也劝上两句:“按摩院的盲人也能自食其力,你有手有脚,找个超市收银也能赚到钱。”

“我想过,可那点工资养不活我姑娘,还有我肚子里这个。”曹燕林知道众人都瞧不起她,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柳漾给曹燕林换了一袋点滴,擦拭她嘴角的伤。在急诊中心工作以来,她见过不少这样的女人,路人们对她们的劝告也都差不多,但说了就跟没说一样。她们总在自怨自艾命太苦,嫁错了人,曹燕林比那些人都略强一点,因为她“想过”去找工作。

以那男人的情况,孩子跟着妈会更好,但21岁的单亲妈妈,仅凭收银员工资的确不够。她如何从那个家庭里逃走,逃走以后怎么讨生活,都是难题。柳漾叹息,转身对上秦飞的眼睛,她没理会。

男病人爱开玩笑,问沈维他下次吃海鲜是不是旁边准备一盒开瑞坦就可以,柳漾听得扑哧一笑,脸色缓和了些,忙完手上的事,对秦飞说:“出去说吧。”

秦飞从背包里摸出新手机,递上,柳漾不接:“什么意思?”

秦飞说:“要不是你把我拉开,受伤的是我,我过意不去。”

柳漾摆出一副跟他很不熟的样子:“我只顾着把面前的人扒拉开,没看是谁。”

秦飞坚持要送:“我们两家再有仇,都放一边,你就当我是个普通病人,被你救了。我看你那手机很旧了,你用得着,再说我买都买了。”

手机挺贵,这人很诚恳,柳漾挡回去:“送你媳妇。”她知道秦飞没结婚,陈玉兰准备嫁妆时说过柳志华拿不出更多钱,可能还得为秦飞留点钱,秦飞是他的继子,快26岁了,谈了恋爱随时可能结婚。

秦飞摇头:“我女朋友刚换了手机。”

“那送你妈。”又有病人按铃了,柳漾快步走去,丢下一句话,“我不会再管我爸妈的事了,随便他们,他们想怎样就怎样,你不用再来找我。”

秦飞愣了愣:“我也是这样想的。”等柳漾忙完回治疗室,他又跟着她了,“你那伤不轻,我是真想谢谢你。”

柳漾摸出自己的手机,掂了掂:“手机我会自己买,而且我们有规定,不能收病人贵重礼物。”她点开手机相册,给秦飞看一幅很粗陋的卡通画,上面画着护士的模样,秦飞知道必然是她,旁边是孩童稚嫩的字迹,“谢谢最美丽最温柔的白衣天使。”

上个月,一个小男孩调皮摔伤了,手腕骨折,今天他被妈妈带来医院,送来亲手画的卡片,柳漾拍了这张照片:“这样的礼物就够了。”

秦飞呼出一口气,他可不会画画。这时救护车又送来一个患者,生产车间机器出了故障,患者左手中指末节指骨断了一半,疼得满脸血汗,柳漾跑向他。

秦飞走进治疗室,孕妇曹燕林又疼起来,不住地低哼。有个女病人给她剥个橘子吃,问她有没有父兄,被打成这样,娘家人不能不管,曹燕林说:“收彩礼的时候,我爸警告李申不准欺负我,他们会为我撑腰。李申打我,开始几次我忍了,我以为别家也一样,因为我爸也打我妈,我哥也打我嫂子。有次李申打得太重,我受不了,跑回家,李申跑去要人,直接踹门,我爸骂了他两句,让他把我领回去了,我不想再回去,可我妈说,我是李家的人了。”

女病人很生气:“你首先是他们的姑娘。”

曹燕林苦笑:“出嫁了,好像就没有娘家了。下次再跑回去,我爸和我哥都骂我不能动不动就往娘家跑。那时候我和李申还没领证,我说想出去打工,赚钱把彩礼退回去,我妈说我心太窄了,气性大,还说我肯定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说我什么都没做,李申就无缘无故打我,只要不顺心就打我,我真的待不下去了……”

曹燕林哭了,隔了一会儿才说:“我找村里人带我出去打工,结果我爸甩我巴掌,他说我跑了,李申带着人上门,三天两头要人,他们怎么办?他们都说我太自私,辛辛苦苦把我养大,我不报恩就算了,还连累家里人,太不孝顺了。”

闻者都责骂曹家人不疼女儿,曹燕林说:“我再往家里跑,还没进屋,我爸就打电话让李申把我领走,我知道他们怕我赖在家里,怕对我负责任……”

曹燕林泣不成声,脸侧向一边。秦飞在她面前坐下来,握住她的手。别人都说,第一次被打的时候,她就该跑,她是逃跑过,但连娘家人都不为她出头,她还能跑去哪里,敢去哪里?

曹燕林睁开眼,问:“你是谁?”

秦飞说:“家属。”

曹燕林说:“谢谢你。”

“其实,不用担心离婚找不到别人,说不定还能找到更好的。”秦飞给她看手机里的照片,“这是我妈,这是我亲爸,这是我后爸。我后爸是我妈四十多岁找的。”

曹燕林笑了笑:“你后爸年轻时肯定很帅。”

秦飞又说:“我亲爸吃喝嫖赌,我后爸在世界品牌500强公司当工程师,工资高,还都交给我妈。”

空调品牌是大企业,秦飞倒也没说假话,而且比起秦刚,他很明白冯鹃为何对柳志华满怀留恋。

曹燕林喃喃道:“你妈运气真好。”

人没办法在蒙着头的时候做出选择和行动,她需要有人告诉她别怕,更需要得到切实的帮助,秦飞说:“我看是缘分到了,所以说,感情这个事是说不清楚的。你不要怕离婚没钱活不下去,护士一开始也不会打针,医生也不会接生,不都是学了才会的吗?”

曹燕林小声说:“我书读得少,总怕学得慢,还怕养不起姑娘和肚子里这个。”

一个女家属说:“现在月嫂吃香,收入也高,你带伢比一般人有经验吧。”

又有女人插话:“再不行就去做家政,手脚勤快点,打扫卫生一个小时也有几十块,一天多做几家,吃住的钱就赚出来了。”

曹燕林问:“我没学历,他们也愿意招工吗?”

“勤快肯吃苦就行!”有人说,“我家钟点工连小学都没毕业,做事麻利又干净,去年把女儿供到读大学了。”

曹燕林眼睛一亮,秦飞笑了,这个女人是可以救的。他好友阿豹的媳妇乔蓝有个远房表姐在妇联工作,阿豹和乔蓝的婚礼上,秦飞和表姐程惠敏见过面。也许对方能帮曹燕林找到肯义务帮她解除婚姻的律师,他加了曹燕林的微信:“等我找人联系你。”

断指工人疼晕过去,医生们紧急协商如何帮他把断指钉上去,但末节血管太细,成活率不会很高,柳漾默然回到治疗室,秦飞正跟曹燕林说:“记得啊,指望男人改邪归正,不如指望自己,你能赚到钱,就不慌了。”

冯鹃仍想继续错误的婚姻,他拉不回来,若能帮到这陌生的女人,心里多少好过一点。人生在世,会有很多恐惧和迷茫,但谁离开谁不能活,何苦再稀里糊涂鼻青脸肿地混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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