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闻和金蓉还来不及做什么明面上的反应,无数认识的不认识的电话纷纷打到他们的手机上,国安代总部要冲进办公室的人实在数不胜数。
吴闻把门拉上,让安保控制好情况,刚要开口说话就听窗边哗地一展!
沁元伸下两腿跳了进来。
“……真的吗?”她颤着声,山水似的脸青得都荧了。
吴闻和金蓉都默默地看她,金蓉哭过了,脸上的雀斑更明显,两眼红红的,沁元一下也要跟着掉泪。
“贺代理……不是出去办国际委托吗?”
长长的静。
吴闻看沁元开始抹眼泪了,迫不得已为难地开了口,“是这样,但是到国外之后就没有联系了,我以为他是不方便接电话……”
“谁跟他最后联系的呢?谁跟他合作?”沁元跟要抓救命稻草一样问得特别急,就差几步再几步上前来攥吴闻衣领了。
“阿多芙吉娅和阿列克斯基。”
“他们呢?”
“在世安代接受调查。”
“多久出结果呢?”
门外撞进一阵很凶的敲门声,“吴理事!”
吴闻赶紧去开门,漏了半张脸。
“上面让你立刻过去!”
“能走得开吗?”吴闻说的是底下,楼下都闹成一片了。
“能,走后门出去。”
沁元一把抓住他,吴闻突然意识到沁元抖得厉害,她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已经被冷汗浸了个半透。
她发白的嘴唇微微翕了几下,终于声泪俱下,“宗潇……”
宗潇!
吴闻和金蓉现在对宗潇的事绷得跟要断的弦一样,未名轻巧脱口的话在此时相当不详地刺激到了这两个人,金蓉从沙发上跳起来——
“他怎么了?!”
“火……我不知道,他身上全是火,白色的火,还一直有烟冒出来。整座房子都在火里一点点融化,像是蜡一样——”沁元紧拽着吴闻不敢松手,赤得明的眼泪从眼眶里汹然挣下来,
“贺代理不能出事,你明不明白!吴理事,贺代理必须得回来……”
“——你拦不住!”
沁元咬住嘴唇,苦到疼痛地垂下头,泪水簌簌地掉在地上,“……没有人拦得住他。”
-
未名近近看着这场火,它慢慢向外的速度简直像是匍匐爬行,泥淖那样缓缓扩大,地面被熔下水纹般的坑洞。
她看到宗潇。
她见过宗潇的次数非常少,那个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疯子,望过她的时候如同望过空气,她当然见过所有人拜倒在他的面前,也见过他们是怎样阿谀奉承地弯着腰,讨好地笑。
——很早很早以前。
未名隔着窗户,看这亮幽幽的火落在地面,发芽的藤条一样顺着墙向上,屋里闭着很烈的黑烟,宗潇就面着空气,峭在那里,呆板、空洞地睁着那双鬼眼睛。
她被宗家寻回来时已经懂事了,她被无儿女的村家捡走,为了使她不留痕迹,当她回去找的时候才知道宗家把她的养父母一家都灭了口。
她被调在蛇叔手下,乍见蛇叔那条白蛇的时候很害怕,后来也习惯了。蛇叔待她很冷漠,但这是她求之不得的,从村家到宗氏的一路她挨了太多打——宗家的人寻她,知道她没这么好死又很有力气,就惩得更狠。
宗家养她,她还没通窍的时候总是吃苦头,宗家的三兄弟,那时宗泫礼已经死了,剩这三个时不时来看她,又看又恨。
“搞不好就是因为有她,宗潇才那个鬼样。”宗泫义说,他扯她的脸盘子看。
未名觉得疼,就挣扎,宗泫义跟着就一个耳光。
“贱货。”轻飘飘的话跟她一起摔得狗吃屎。
蛇叔静静抽着烟,在这三兄弟边站着,没吭声。
未名没哭,但是眼圈疼得红了,她咬咬牙挣扎起来,被宗泫和踩住肩,“谁准你起来了?”只听声音的话,还会觉得他是个好心人。
宗泫仁示意他弟弟松开,宗泫和于是施施然放下脚,“没规矩。”
“还没让她学规矩呢?”宗泫义问。
蛇叔摇头,“不肯学。”
宗泫仁慢腾腾摸着烟杆,垂着眼皮看她,未名板着小脸,仰着沁了泪的脸面,像发脾气的小兽一样不屈不挠地望着。
“丑东西。”宗泫仁和她说,语气轻描淡写地似乎是在说一件天际远的事,“让你学,就学着,什么也学不成,三个月后就先把你养父母头颅送你,再让你上路。”
“起来。”他接着说,未名就起来,“眼睛看着地。”她的眼睛就垂下去。
院里洒扫得很干净,然而还是有点薄灰,她摔出一些痕迹,就是站直了也还留在那里。
这地面亮炽炽的,真烫眼睛。
未名于是就很乖气,也不生麻烦,两个月后总算开窍了,小命才保住,那时她还不懂所谓的开窍是术法觉醒,只庆幸养父母没事了,自己也留条命,什么时候能回去探望他们呢?她就这样勤勉地给蛇叔洒扫着,渴望把自己雕虫小技那样还不成熟的术法给他们看看。
她练不好,照旧挨狠打,夜里摸摸自己肿着出血的伤口,还止不住抽噎。宗泫和和宗泫义探她得多,他们常常含恨而来——
后来未名知道那是他们在宗潇身上吃了苦头,才来这里泄愤。
然而当时懵懂的未名只觉得怕,巴掌打一下和一百下都会疼的。
她听他们模模糊糊的话。
“又和那小子碰刺了?”蛇叔还是那样事不关己的漠然。
“……真恨不得把他心肝都剜出来!”
“我听说血老奴很想伺候他。”
“上赶着犯贱,谁拦得住!”
他们说话的时候,未名都默默跪着,身板直直的,姿势很正,眼睛看着地板,没耳朵一样一句话也不说。
宗泫义“呸!”了一声,“早知道出来的是这么个畜生,谁还做这破烂事。”他火急急地脏骂了几句,在宗泫仁眼前还收着,在宗泫和面前就放了。
“她怎么样?”宗泫和拐了个弯。
蛇叔抽着烟,“还行吧。”他不咸不淡的,没看未名,抬脚轻轻摆了她一下,“别跪了,练你的去。”
“等等。”宗泫义说,说完就要上手去捉未名。
未名很怕地忽然睁起眼睛,像是白瓷盘里净净的墨。
宗泫义看了看她这张逐渐长开了的脸,青纹看久了,不注意便是,脖子上的掐痕也习惯成老疤。
未名确实本有一张水做的脸,像那个下三滥的女人——
他心思才刚要动,就看未名那黑眼珠求救似的看向蛇叔,他一下恼了,一巴掌把未名盖死到地上。
“谁让你抬的头!”
蛇叔压偏过宗泫义的肩膀,要揽他进屋,又轻轻摆未名一脚,“还趴着干什么,练你的。”
未名在地上哆嗦着抽了两口气,跳起来跑了。
这种猪狗不如的苦日子未名千根手指都数不过来,尤其在她回了村家后,一切就更是生不如死,她的期盼全落空了,也不知道留在宗家是图什么,然而逃是逃不了的,打也不会少挨。
她活的就是外姓里稍特别的下等奴才样,然而却听到很多有关那宗大少爷的传闻。
一个喜怒无常的魔,阎罗殿上的王,能让那几个打她的人都怕的人,是什么样?
有一天她真看到了,宗潇坐在轻快的小轿子上,由一堆人浩浩荡荡地抬进来,他懒洋洋坐着,和未名是一样的年纪,童稚的脸,恍惚未觉的大眼睛,一身最最上等的布料。
也许他身上一针一线绣了很多瑞云吧,在未名那深刻而不清的记忆里,只觉得他满身团团都是金云,日头太热烈了,好像宗潇正要燃烧着飘浮起来。
她仰着呆呆的脸看,身上是粗疏的衣服,人群拱着那红发的日神,涌过来,下人急着给少爷打伞,冲步而来,把她撞得七荤八素,又在地上摔成瓣瓣儿,拼不回来了。
……而如今呢。
她感觉到这旺盛的火,非常、非常烫,却好像很慢,但其实每一秒的侵蚀都在把一切堕毁,房屋融化时不会发出声音,像冰,没有火星的噼啪,几同安谧的白夜里正行刑。
——这不可一世的阎王被捏断了软肋。未名的视线慢慢挪着,看他垂下来的手臂,他浑浑噩噩站着,也不是醒了,但也没有睡。
他那无名指圈着黑色的戒圈,在他白得透了的手上,黑得太分明了。
未名不怕烫地推开窗,丝毫不介意指腹的皮肉被烧出焦糊的人味,她定定看着,往嘴里纳了口气,又长长一吹——
火焰席上房顶,砖瓦、钢架都熔得泥水一样拼了命地滴。
她这才转身,把响了片刻的电话接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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