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不止凯文一个，还有卢卡森。
卢卡森冲百里飞过来几个眼色，是趁凯文没注意的时候做的，他看上去忧心忡忡，一直暗示百里剑英凯文的状态不好。
凯文的状态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到的疲倦，那种疲倦像是潮湿一样把他渗透了，连地面上的阴影都好像比别人更加厚重。
“凯文。”百里剑英自己领他和卢卡森走，“去我的会客室。”
“我去倒水过来？”金蓉试探着问。
“好。”
他们在百里剑英的办公室坐下来，这里就像是临时借用的地方，干净异常，也空白异常，没有使用痕迹。
“……这里是你的办公室？”卢卡森不太确定，“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非常安全。”百里剑英把窗帘拉上，“我只是不常呆在总部，这里也不怎么用而已，安全是绝对的。”
金蓉敲了敲门，百里让她进来，她把茶水放好了，人又退出去。
“说吧，现在知道了什么。”
“……我和卢卡森到百慕大的地狱入口，撒旦比我们晚一步降临，那时候他的状态已经非常糟糕了。”
百里剑英没有说话，撒旦吸收了一个大代理级，还能维持正常的话就是意外了。
“他的回答都很零碎，而且经常夹杂一些我听不懂的语言，他说他会在审判日时回来——”凯文的话语略去了一些，撒旦当时的原话是“会在审判日回到你的身边”，“我问他审判日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他说所有……所有。”
百里剑英没有说话，只是用冷然的黑眼睛平视着他。
凯文向来是一个十足冷凉的大代理，但他今天给百里剑英的感觉不同，这个大代理有种冰层错面那样折出来的鸣光，像是斩刀的霎那光华，弥漫出了危险的气息。
凯文没有说，当他深入追问的时候，撒旦烦恼于他的不专心和不思念，他讨厌凯文这样生疏而有距离地推拒他，却不断讨要答案。
所以他才无所谓下一步会怎么样，他说，“百里剑英知道一切。”
“百里剑英……”凯文模仿着撒旦那诡谲的语气，“知道一切。”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微微前倾，整个人就像是蓄势的洪瀑，压在顶沸的尖端。他的眼睛疲倦而含恨地看着百里，眼的直下是那摇晃的十字剑，红宝石漫出锐灿的光，在摆动中闪烁。
百里剑英无感地看着他，“我只是猜到很多，而且我向来不出错。”
“你没有向我提到任何事。”凯文警惕地看着她。
“我从不在电子通讯里讨论任何事。”百里仍旧无波地回应了，好像对天使君王的威慑没有丝毫觉察，“否则我为什么让杉田尤联系你？”
凯文的下颌微微绷起来，他的克制、思索是凝固的，半晌后才冷冷化冻，“……你到底知道什么？”
“知道一切都来不及阻止，你确实很快会见到撒旦和伊丽莎。”百里剑英说话的时候，唇齿里像是漱着温度很低的风，所以刚才听起来就只是不服的手下在挑衅她而已，
“——甚至我还猜测，撒旦很快就要拆除你翅膀上的锁链。”
卢卡森稍微转过眼睛，用心惊肉跳的眼色望了凯文一眼。
百里忙了一上午了，现在都已经到下午了，她还没吃饭。他们都不喝水，百里拿起杯子一饮而尽，才看到凯文正用一种极其难言的目光在看着她。
“你可以说。”
凯文张开了翡色的两翼，那羽翼绚开迷人的翠泽，是玉石那样的玻璃感，剔透得明媚，微微的收拢又让羽毛显得极其柔软——
“在百慕大摘的吗？”
“……嗯。”
凯文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慢慢松弛下来，“他们……一直对你感到警惕。”
“他们？”
“无论是我的哥哥、姐姐，或者是世安代，各个国安代，这你不可能没有感受到吧？所有人都对你感到顾虑。”
百里剑英对此心知肚明，但也没有准备做出一点改变，再说这种情况也不是她想改变就能一力改变的，“这没有所谓。”
“告诉我们吧。”卢卡森不能再等他们这样慢吞吞的了，“你们要做什么，他们要做什么，之后会怎么样。你想办法通知到了我们，难道不是为了告诉我们吗？”
“不是。”百里看着他，“我只是想知道日极赤衍复活的时间。”
“……什么？”卢卡森和凯文都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目光看她，那种一无所知，空白到让人心痛的表情使得百里剑英都微微心跳了一下。
——这两个人是世界大代理中唯二的可怜白纸。
“我有一点猜想。”百里剑英说，“但还得基于之后的情况才能得以验证，首先是恐怕撒旦都不知道日极赤衍会在什么时候复活，这个时间不由他决定。”
卢卡森和凯文的脸霜结一样冻起来。
“这个时间可能是最亲近日极赤衍的人来‘算’的，霓虹文化和星国文化在大事上就有这样的共同点，算这个时间的人应该是玉藻前和青坊主，它们现在就和撒旦、伊丽莎在一起。”
“以及。”百里剑英看着他们俩，“你们对一切都一无所知是因为使徒要对你们完全保密，审判日是米迦勒杀死撒旦的时刻——你没办法轻易杀死撒旦，而你没办法轻易杀死伊丽莎，你们对他们饱含感情，很难做到。”
卢卡森的脸迅速灰起来，“什么意思？……你说我们要在审判日杀死卡利扬和伊丽莎？”
“恶堕的两大天使和顶级魔怪已经没有差别，大代理剿杀他们是天经地义的事。”百里剑英平静地说。
“卡利扬和伊丽莎会在审判日被杀死，这是一开始就注定的事。”
-
红莲花每隔半小时就会查一次航班信息，“还是没有。”
“没那么快。”伊丽莎说，“百里剑英的事太多了，她再高效也得跟人打交道，她快别人还未必快，是吧。”
她这个“是吧”问的是身边这个罩着面具的人，但这个人一身黑，从头到脚看不出什么来，也没发出声音。
“就那么确定百里剑英会过来吗？”红莲花问。
“嗯。”大师点头，“我们能想到的，她肯定都想得到，再加上她手上的鸿蒙系统，来沙特是迟早的事。”
他们落地没有立刻就找酒店，而是根据黑衣人的指路，去搜寻那些散落在各处，有可能藏匿阿拉丁神灯的地方。
“有可能在她过来之前我们就找到了神灯。”红莲花和这个传奇式的大代理没有接触过，还是没办法理解使徒们的态度，“不一定非要等她。”
“当然了。”大师赞同，“不过这是最好的情况，我已经太多年没有离开过俄洛斯了，最有可能有小道消息的就是满世界来去的百里剑英，我也只是知道神灯在沙特而已。”
而这个传说中的危险代理，现在还在监牢门口等着吴闻开门。
吴闻被她一通电话催过来，还在气喘吁吁，“百里……上面的意思是你进去之后我就得把门关上。”
“没关系，开吧。”
凯文对眼前的一切感到极其震撼，而卢卡森先是大吃一惊，然后拿手去触碰看上去非常骇人的石栏，他的手被烫出焦燎的痕迹，冒出水泡。
“别去碰。”吴闻提醒他，“这里关押大代理级也是绰绰有余的。”
百里剑英在吴闻拉开门后步入其中。宗潇的凶名在欧洲还没有掀起风暴，所以此刻的凯文只是震惊于宗潇的状态，这位大少爷半死不活的样子实属罕见。
而对于百里剑英而言，宗潇和之前看上去差别不明显，他在拒绝愈合，哪怕唇中的血已经彻底干涸了，像是口腔内的痂，有待风化。他整个人死气沉沉地坐着，仿佛在等待求之不得的溃烂。
“宗潇。”
“宗潇。”
百里剑英蹲下来，并不畏惧地触碰他。
他的皮肤摸起来有种非常凉的温度，这个季节碰到甚至会觉得有点冰手，然而触感是绵软的——百里剑英微微一惊，但是没有呼吸。
没有呼吸。百里又去摸他的脉搏，但还在心跳，心跳慢到她需要慢数几个数，才能感觉到下一次微弱的搏动，他这个状态像是不彻底的假死，给不出一点回应来。
金蓉看百里把手放在宗潇的脖子上那么久，吓坏了。
“宗少爷没有心跳了吗！”
“有。”百里皱着眉，“但是没有呼吸了。”
金蓉冲前一步，被凯文一把拽住，“你会烫伤的。”凯文看着百里剑英的后背，这个女人的后背不比其他女人伟阔，也不更纤细，只是锻炼频繁、肌理韧紧的样子。
这一视觉给凯文另一些独特的感受，他从小看着伊丽莎，知道女人可怕的美丽容貌是什么样的，百里剑英并不因那张脸而多出一张标签。
因此他微微屏息，“……你有办法唤醒他。”
百里沉默了一会，摇头，“应该没有。”
“嗯？”凯文愣了一下，“你没有办法吗？”
“制造伤口吗？”百里扶住宗潇，检查他耳上干涸的孔洞，“不能再这么做了。”
凯文犹豫了一下，“如果你相信我的话，让我试试吧。”
百里剑英回身看他，她面上的严肃有点减缓，像是冰雪稍退了一点，如果凯文和卢卡森没看错的话，百里似乎是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当然。”百里说，“吴闻，让他进来。”
——百里相信他，或者相信他和卢卡森是再明显不过的事，这两个大代理，天使君王和圣骑士团团长，被使徒、世安代骗得团团转，如果不是她百里剑英，恐怕这场骗会持续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后。
凯文走进门内，百里让开一点，大天使支开两手，虚虚地笼在宗潇的脑袋上方。
哗啦啦的雨声。
凯文睁开眼睛，大雨从远天漂泊来，肆下，城市被掩埋在废墟一样的烟灰色里。
雨水里的街道变成深黑色，大面积敲打的、无处不在的声音，狂风席卷树群，翻出瀚海的轮响，仿佛是高空上骇浪般的积云正作声。
他看到红发的魔鬼。
准确来说，他看到了无数个红发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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