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好多人

青青的雨还是缠绵悱恻地下得没完没了。

贺瑾秋从宗潇手里抽回药瓶,以免他倒出第三个塞进嘴里。

“两个就够了。”

宗潇把第二个防毒的药丸咬得咯咯响,“这是糖吗?”

“只是做得像糖。”金蓉扭头对宗潇道,“别吃多了。”

边走边问,才知道这老头姓李。李老头没撑伞,穿着黑色的雨衣,一个人走在前面,一路上青石板崎崎岖岖,他走得倒很稳当。

灰黑的叶影投下来,把前路蔽在一片午夜般的湿意里。

宗潇嘴里没东西话就变多了,开始嫌东嫌西,“这伞太小了。”

“我们挤在一把伞下肯定小。”贺瑾秋平心而论,“等会再给你买一把,你自己撑。”

“你找事呢?”

贺瑾秋默默无语几秒,“不是你嫌小吗?”

“我嫌小你就不给我撑了?”

百里剑英自己打着伞,对身后颇有点——已经不是牛头不对马嘴,而是牛头对不上马嘴的无理取闹免疫了。

贺瑾秋没说话,宗潇隔几秒就继续抱怨,“我讨厌水。”

没有可行性方案,贺瑾秋劝道,“忍忍。”

“想吃东西。”

“下次带,等一会就吃饭。”

宗潇嘴里空空的,自己咂了咂嘴,四处瞄瞄。

前面金蓉还在边走边问,“落花洞女这种情况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出现了?”

“一直都有。”李老头在雨衣下有种矮瘦的弯曲,“民国可能多一点……后来就是二十多年前。”

“二十多年前有什么特别吗?”

“二十多年前连男人都会变成落花洞女,之前没听说过男人也这样……”

金蓉抬起眼睛,和吴闻对视了一下,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确凿的答案。

吴闻开口了,“如果二十多年前有过这件事,为什么现在都没人在意这些失踪的人?”

李老头的脚步顿了顿,“他们真以为是偷渡……”

“什么啊?”宗潇走在后面,叶子垂下雨露,滴滴答答地打在伞上,“不是偷渡是什么啊?”

百里剑英一边听前面的,偶尔兼顾一下身后的,但都一直沉默,没什么发表意见的想法。她单是笔挺地走在前面,就有一种十足铁血的部队风范,显得非常冰冷。

“是魔怪。”贺瑾秋道,好像因为下雨,他的语气融入了点湿漉漉的水迹,听起来像是恍着点烟波,非常平淡舒缓,“在失踪前应该也是梳头、发呆,跟二十多年前差不多。”

“他们意识不到那是魔怪吗?”

“你忘了?一般人会很自然地避开那种猜测。”

“噢,对。”宗潇百无聊赖道,“平民的自我保护机制。”

雨水滴溜溜的,宗潇伸手一接,雨虫掉进掌心,被他搓圆捏扁得一直小小尖叫,像是一团痛苦的史莱姆。

“但为什么说这是偷渡啊?”宗潇突然问。

贺瑾秋兀自还在思忖,没说话,倒是百里剑英转过身,看了他一眼。

“干嘛?”宗潇警惕地问。

百里剑英冷冷扯起一缕笑,看起来很有种轻蔑和审视的意思。

“没有,我没想到你也能想到这种问题。”

宗潇对百里剑英转回去的背影跃跃欲试,贺瑾秋微微偏头和他解释——顺带拦下他,转移他的注意力,“对,我也在想这个,回头要让吴闻查查看,为什么会用偷渡来遮掩……”

“到了。”李老头站定,身后五个人也很快从树荫下走了出来。这里山势低靡,树林变得稀疏,和它江隔着有一段距离,更像是慢慢准备进山。

百里剑英低下头,实在没从地上找出什么被践踏的痕迹。

李老头好像知道他们的疑问,摇摇头道,“这是最快的路,老刘应该不走这里,他得经过旅店歇一歇。”

方圆百里没什么魔怪气息,只有每次呼吸时湿鼻子的明显潮意。

麻雀毛从金蓉的发间钻了几根出来,又被她用手捋了几下,藏在头发里。

确实瘆人,这里的树还不算繁茂,天顶虚弱的白光一直漏下来,像是房屋渗水,到处都潮乎乎的,脚底的青苔、草茎、落叶,全都崭新,泥土还格外腥。

“啊……”宗潇低低地叹了一声,环视一圈,撇掉手背的水珠,对眼前震悚的景象感到有点吃惊。

很安静,偶尔有点虫鸣,吴闻、金蓉、百里剑英都看不见。

满地都是灵魂的残骸,只剩下轮廓的白色人影歪歪扭扭,好像被江水泡烂了的湿泥,萎落得一地都是。

“你看得见吧?”宗潇转过视线,看着贺瑾秋,贺瑾秋侧过脸,看着宗潇那双色泽稠丽的眼睛。

“嗯。”

百里剑英闻言转过头,眉头皱紧,“看见什么?”

这下连带着吴闻、金蓉全转过来了。

宗潇指了指影绰的人影,“好多人。”

空无一人的地方被宗潇指作好多人,还好伞还打着,把金蓉满头炸开的麻雀毛遮了大半。

“真……真的假的……?”金蓉连牙齿都开始有点咯咯打架。

“真的啊。”宗潇有点莫名地看了她一眼,问贺瑾秋,“对吧?”

“嗯。”

李老头没听见,他走得比较远,操起一截断去的粗枝,在地上狠掘下去。

“又是……”百里剑英意指明显,说的就是克拉肯那次。

“差不多一样。”贺瑾秋回答。

轻微的响动吸引了五个人的注意力,李老头换了个地方开始掘,没一会又走了两步。

“老爷子,你在干什么?”吴闻问。

他西装被这么左右摇摆的雨淋得渗湿,皮鞋沾着泥点,不像在国安代的时候认真得那么一本正经。

“……二十多年前应该是把尸体埋在这里。”李老头说道,“这次肯定也是,但这里连点被翻开的痕迹都没有……”

确实是没有,碧草密密的,生机蓬勃,看着还有种很弹性的软,一点没有被人挖掘的痕迹。只是有些地方似乎被踏过,仔细看还有混乱的步迹,但怎么试都觉得泥土坚中带软,不像是被掘过掩过的样子。

“把尸体赶到这里要在旅店歇几次?”贺瑾秋突然问。

“应该也就两次。”

吴闻转身看着贺瑾秋,贺瑾秋微微摇头,这土底下真的一具尸首也没有,土地上倒全是白花花的灵魂残骸。

宗潇揉着耳朵,转悠着看来看去。

“这么多年为什么没人注意到旅店?”贺瑾秋隔着雨,隔着人,声音清楚地传到李老头耳朵里。

李老头看着贺瑾秋,缓缓眨了一下老态的眼睛,“不知道,没人会去,好像也没什么人注意。知道的也懂得避开……”

“麻烦带我们去旅店看看。”

又启程,宗潇回头对着那群灵魂残骸看了几眼。

“耳朵怎么了?”贺瑾秋问他。

“你有听到有人哭吗?”宗潇问。

金蓉现在感觉四面埋伏草木皆兵,看什么都诡异,耳朵一直竖着当天线用,乍一听宗潇这话又是一头炸开的麻雀毛。

“没有。”贺瑾秋微微皱眉,仔细听了一下。

雨声很细,又因为很繁密,听起来就有点黏稠。但周遭很静,于是变成很柔和的一种洗礼,无论是呼吸还是叹息,都能被很小声地捕捉到。

风轻轻的,比较慢,从湿湿的泥土上跑过去。

“是从灵魂那里传来的?”

宗潇又揉耳朵,“感觉不是。”

现在越走就是离它江越远,慢慢树林又蓊郁起来,阴霭重重地落下来,“要走多久?”

李老头对吴闻答道,“一个多小时。”

大少爷一下就不乐意了,“他是不是骗人啊?一个多小时有必要歇两次吗?”

“尸体走得慢。”贺瑾秋道。

“我要风遁过去,我不走了,太拖拉了。”

“金蓉他们遁不了。”

“那你留下来。”宗潇一步出伞,摆明了是不肯委屈着两条长腿继续拖拉了。

“百里。”贺瑾秋喊了一声,“你们先走,我把宗潇送过去就回来。”

百里剑英头都不回,“随你。”

“你不用送我。”宗潇淋着雨摆手,很不在意道,“我自己能走。”

“你认路?”

“我认路。”

宗潇对着贺瑾秋绑带后的眼睛,对视几许后,“……我不认路你再去找我?”

贺瑾秋不跟他废话,跟宗潇一并遁过去。

树林里的人影几度出现,几度消失,被微弱冲击带起的速风才刚掠起绿叶,陡然出现的人就一晃不见了。

旅店的宅院偌大,青黑色的墙瓦略有脱落,但看起来还非常完整。只是垂挂的灯笼褪色,像是本就苍白的纱纸上残着点雨淋化了的血。

两尊石兽见到生人,刚要张嘴嚎叫。才张开嘴就被宗潇扫过两眼,纷纷窘迫地抱着嘴趴下来,小羊小牛似的,屁股撅得老高。

宗潇躲在门檐下,站得杵溜,身后铜门生锈,篆着翠翠的点绿,一头软发被潮气笼着,颜色还很明亮。

他往后一指,动作大剌剌地,站在这么个人生地不熟还人迹罕至阴暗潮湿的地方,心比鬼大。

“那我在这等啊。”

贺瑾秋英挺的面孔被阴影略略盖着,显出一点峻深的意味,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看起来不是特别放心。

“喂,你不走啊?”宗潇眼睛一弯,酒窝软乎乎地陷落,笑意狡黠得似乎不怀好意,眼底的蓝色一眯一敛,瞳孔外的血色就潋滟得太叫人惊艳。

妖异得像是失传的秘画一样。

“……别碰这里的阵法,我走了。”贺瑾秋咽了一下,到处都潮湿,只喉头略涩。他又吞咽一次,才撇开视线,低声道,“……不要乱吃东西。”

宗潇一愣,没跟上思路,“嗯?”

贺瑾秋想不想留不好说,但实在不放心把几个看不见灵魂残骸的单独留在那里。

他前脚一走,宗潇后脚反应过来,笑着往后一靠,微微抽着气道,“艸你的……”

这一靠了不起,宗潇一个不稳,笑意骤失——

“我艹!!”

门没关,他手长脚长赶紧倒仰着扑了个平衡,稀里糊涂蹿下院里的几级台阶,好险没一屁股跌下去。

一个失足,大门洞开,门外风嗥树响,天气一下子阴了又阴,卷着叶子的冷风呼啦啦一下全冲到宗潇的脸面上来。

大少爷皱着蝴蝶脸,偏着脸眯着眼避了避风头。

等风止,宗潇抽抽狗鼻子,反身极为嫌弃地向院内的旅店看去。

“什么鬼味道……”

鬼味道的始作俑者在堂屋中孤零零的,瘦白如葱枝的手指正扶着装满清水的铜盆子,唇边稀里哗啦掉着扭来扭去黑的红的一堆软虫子。

虫子入了水,有伸有缩的,看样子挺自在。

即将吐出口的虫子被她咽回去,她站起来,睁着一双赤红如朱砂的眼睛,循着好香好香,还不可捉摸的唐僧肉味向屋外望。

“……斯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经年烈酒

穿越两界的杂货铺

婚后动人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当年不肯嫁东风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终极代理人
连载中王潇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