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这个地方，一向是没有真情的。
燕景极小的时候便知道这一点。
他作为皇帝唯一的嫡子，自小与皇后同居于长乐宫之中。
长乐宫内铺陈金砖，上覆琉璃瓦，以锦屏绣门分隔内外宫殿，瑞兽脑内日日燃奇楠香，人初入屋内，宛如浸入蜂蜜之中，只有甜香可品；而后便会逐渐闻得牛**气，再渐变为百花之味、青果之甘。宫内主殿立一十八根金丝柱，除却舞龙飞凤、星月银河外，另有桃叶、柳枝、琼花、翠羽之柱，亦各具特色，宛如真品。
内殿挂耀光绫织作的帷幔，花纹精致而奢华。头枕与锦被，冬则为雪狐皮、夏则为冰蚕丝；便是最不起眼的一只搔头如意，也是由云南龙江进贡的上好的枇杷色黄龙玉制成，雕牡丹纹样，入手莹润而有光。
只是，这样的宫殿到了夜里，却常常是空荡荡的。
燕景犹记，在他还未进明理堂之前，长乐宫总是每到黄昏就燃起满殿的鱼油蜡烛，一直燃到白日日头高升，也等不来皇帝的光顾。
皇后日复一日坐在这样的宫殿内，青春秀美的脸也被熏得肿胀起来。
渐渐地，她的眼睛不再盯着月亮盼皇帝，而是盯上了自己的儿子。
唯一的，帝后的儿子。
这致使燕景三岁就开始背诵那些繁杂的诗书，他初读时不解其意，只知道背下一首母妃便会开心一些，于是很快，便将一整首诗经背了下来。
那日皇后在宫殿内设了宴，要请皇帝来看看他这嫡子的学习成果，琼浆玉液灌满云纹白釉酒盅，海陆珍肴盖在掐丝团花锅内，本已满打满算好皇帝会尽兴而归。
傍晚广阳殿那边却消息，只说皇帝去孙贵妃处了，今日，孙贵妃养的母猫刚生了一窝小猫。
燕景亲眼看见皇后先塞了两口饭，而后眼泪便由她的腮边滴了下来。
她一向注重仪态，此刻却不曾拭去自己的泪水，反倒沉默着将头上的双凤纹留银主金钗与副的几只镂空穿枝桃花钗拔了下来。
“娘娘！”身旁的婢女见势不对，急忙来劝，皇后却将广袖向桌上一挥，杯盘叮铃桄榔作响，酒水与珍馐皆洒在羊毛织就的毯子上，晕成深浅不一的团纹。
“姑姑。”
她含着泪，向旁边侍奉的那位已近五十的婢女竹溪姑姑求助——这是从她嫁进王府开始，就跟着她的。
“你说，有了孩子，一切就会变好的……可是现在……哪里好了呢？”
她抬起自己沾了油污的手来，不管不顾地，将长长的指甲刺进肉里。
“这是我唯一的孩子啊……在他的眼里，还比不上那个贱人养的一窝小猫……那他又将我当成什么呢……只会缠着他乱叫的母猫吗？”
她发疯一般地尖叫起来，身侧的婢女与太监前去扶她，却尽皆被她推开。
“我十六岁就进了恭王府，他曾许诺定会珍重我一辈子，可而今呢！只是让他来看我一面，竟也变得如此艰难！”
燕景在不远处坐着，彼时他还不理解母后疯狂的原因，只能坐在原地，看她叫喊一通后，忽然扑上前来，扯起他的领子，露出一口如珠如贝的白牙质问他：“你父皇眼里，你还不如一堆畜生呢，你高兴吗？”
燕景不知道如何回应她，只能呆呆地望着她癫狂的面容。
“你高兴吗？我高兴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仰天大笑，春笋一般纤长的手指染着艳红的蔻丹，像一片片锥刀，锋利地指向在场的仆人们。
“你们为什么不笑，你们全给我笑！”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婢女与太监们对着眼光，脸色变了一轮，却谁也不敢发出声响。
奇楠的香气由浓郁的牛乳味转向浅浅的百花味，皇后笑得太久，一口气喘不上来，竟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
她的肺部似乎很痛，但咳了好久，也不见自己吐出血来，反倒是咸味的水，顺着她的眼眶一直下滑，落尽她的衣领里去。
她张开手，用混着血渍和饭菜污渍的巴掌拍在燕景白净的脸上，将他的脸捧起来。
“我儿子……”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凶狠起来，瞪着一眼不发的燕景，厉声道。“我没有这样的儿子！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在王府就死了……他发了好大的病……没有人能救他……王爷也不肯……”
她用力地捏着燕景的两个腮帮子，将他的脸扯成烧过的烙铁一般的红。
“你为什么不替他去死！你这个贱种！你为什么不替他去死！没用的东西！”
燕景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奇楠香烧到没有了味道，皇后才脱力般地倒在了原地，将他推倒在一边。他穿着皇后为他挑选的最漂亮的衣裳，坐在脏污了的地毯上，看着婢女们将她扛起来，放到床铺上，落下耀光绫的帷幔，又匆匆地赶过来照顾他。
熬到能去明理堂年龄的时候，燕景已经读完了几乎儒家所有的书籍。他的父皇终于匆匆从广阳殿赶来，验收嫡子的开蒙成果，并决定为他请一个伴读。
燕景受着他母亲的指挥，选了他名义上的表哥，张家的二儿子。然嫌弃他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笨猪，根本未曾想过要同他交心。
明理堂内并不以嫡长尊卑论先，谁在皇帝跟前说的上话，谁得宠，谁便有理。除却因为孙贵妃而受宠的燕梁，最受皇帝宠的便是直来直去，妙语连珠的燕旻，燕梁又是不张扬的性子，于是明理堂内，无论大小，几乎所有人都扒着燕旻。
但燕旻自己的伴读显然不在此列。
燕景装乖扮巧，很快便与燕旻混得很熟，却发现燕旻的伴读虽行动上跟着燕旻，眼睛却总是观望着燕梁。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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