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检验

谷同与他交好,苏昌看起来也是极为恭顺的人。

三人相处下来,虽然于工作上偶有些小小的分歧,但都还算过得去。一月下来,赵霁不免觉得自己先前的担忧过盛。也许他们就只是两个普通的新探花郎而已,皇帝并未派遣他们什么任务;一面却又疑心,也许皇帝有意拿他们作棋子,只是他们不知道。

思来想去想不出头绪,赵霁索性不再去想。反正他此刻已是俎上鱼、刀上肉,皇帝要拿他怎么办,也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倒不如珍惜而今的时光,多加餐饭,以后的日子,便由以后说了算。

因此,当某日小兵突然进来通传说皇帝陛下到校场来观赏演练新兵的时候,赵霁并不觉得慌张,只觉得像某种预言即将应验,甚至隐隐地有几分期待感。

他走出议事堂去,果然见皇帝仪仗队从路上远远走来。

“我好像是第二次见到陛下。”苏昌今日显得格外雀跃,他踮起脚,向远处盼望道。“在我们这个年纪,陛下便已经执掌大齐了,真真是少年英主。”

他赞的是燕景,不知怎的,赵霁却想起当年的燕梁来,想起他而今还被关在宗人府,毫无音信,呼吸忽然不那么顺畅起来。

燕景此行,正是收到了苏昌的上书而来。苏昌上报赵霁平日里练兵过于严苛,导致新兵怨声载道,恐有损陛下威严。

依例讲,无论要杀要留,他只要回给苏昌一句话,再交由下面的人发落即可。可是,他却不想这样将这件事揭过去。严苛是怎样的严苛,他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和手段训练,士兵们真的对他怨声载道么?

尽管这与燕景本人没有任何关系,一点士兵的议论也不会影响到他的江山。可是他还是想知道,他想知道总在他梦里英勇杀贼的人现实究竟是怎样的。燕景感觉自己像误打误撞跑到戏台之上的好奇孩童,马上就要揭开出将入相的帘子,窥视到那台上风光的戏子们下台后的落寞人生。

因此他扶起行礼的赵霁之时,着重看了看他的脸色,可惜的是,眼前的人知他前来,并未有他臆想中的奉承或鄙夷,他只是淡淡地站在原地,同上朝时维持着一样平静的神情。他并不盼望他来,也不害怕他来。

燕景心下失望,面上却维持着体面的笑意。

“朕听闻赵将军训练新兵颇有成效,不知可否与朕一观?”

“不敢当。”赵霁从燕景的手中抽回了自己的袖子,背过手去应道。“军队是天子之兵,陛下要看,本是理所应当的事。”

苏昌见帝王来到此处,知他定是收到了自己的奏章而来,心下感念万分,格外激动,于是主动上前领路,把他天子依仗引向新兵校练之地去。

燕景与赵霁并排走在一处。按理说,皇帝来下面视察,官员都应该多多少少为皇帝介绍一些内部情况的,赵霁知燕景大概率是有备而来,他未得君王信任,无论说什么都能被人拿出来大作文章,因此不愿与燕景过多交谈。只借推举新秀之名,将为皇帝作介绍一事托给谷同,自己打算安心作个陪衬。

燕景却不肯放过他,一路上以谷同不熟悉为由向他追问几次,几乎要将暗箭摆在明处来放。

几人行至练兵之地,赵霁提早挑选的新兵早已列好,只等着有人来发号施令。赵霁本来打算将此事交给苏昌去做,他以为刚才苏昌那么殷勤的为皇帝跑前跑后,必然想有个能在燕景面前展现自我的机会,未成想苏昌却一直推脱,一定要将此事交给赵霁。

二人僵持不下之际,谷同却突然插嘴道。

“两位长官既然如此客气,此事不如交给小臣。”

赵霁闻言一愣,他从不知道谷同是如此张扬的人,他先前明明已经向皇帝引见过谷同,此刻谷同又为何要争苏昌的宠?

他看着谷同,谷同却望着皇帝。

“还请陛下赐小臣这个机会。”

燕景亦是一愣,他早知道苏昌必然会想方设法让赵霁来练兵,却未成想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竟有这等急功近利的人来阻挠。

他凤目一转,笑道:“朕知谷爱卿颇富才能,想来练兵之事对爱卿定是小菜一碟。不过今日,朕还是看赵将军的御下之力如何?”

他话一出口,赵霁便不能再拒绝。他于是走到队伍里去,开始指挥新兵练习。

一切看起来都意外地顺畅,整个军队秩序井然,进退有度,刺枪舞剑,拉弓射箭,一举一动,都正经得不能再正经,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正在练兵结束之际,突然,军人之中有个士兵尖叫一声,向身后倒去。他身后那人急忙拥住他,急切地唤他的名字。

“怎么回事!”燕景厉声呵斥道。

抱着人的士兵眼含热泪回禀陛下,道赵将军治军严苛毫无人性,因为一点小事就把士兵打成重伤,并且还虐待重伤士兵受伤了也一定要来操练。

他边说着,便挽起倒地那个人的袖子给众人看,几道鞭状的伤疤已经结痂,呈紫褐色盘旋在这人的臂膀之上。

赵霁望着倒地这人的脸,想到自己几日前确实惩罚过此人,可是,是因为他违反军令擅自外出,刑罚也是根据规章来的,打了十军棍。伤痕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在臂膀上。

“赵将军,可有此事啊?”燕景眯起了凤目,似乎马上要发作。

苏昌急忙跪下来道。

“陛下明鉴,我前几日确实见这人犯了错,赵将军罚了他,可是这都是因为他违反军令,望陛下明察!”

他言辞看起来是向着赵霁说的,实际上却坐实了赵霁用刑一事。赵霁看着他们君臣一唱一和,心下已有了决断。

“赵将军,你待怎讲?”燕景将眼神投向赵霁,隐隐期待着赵霁的推脱与辩解。

赵霁知他找理由要拿住自己,顺从地屈膝跪下,应道。

“是微臣御下不当,犯了错误,还请陛下责罚。”

见他不替自己澄清,燕景忽然觉得了无趣味,他来这里不是为了看赵霁和朝堂上没有分别的一张假脸的。挥挥手要让人带那两个士兵下去问罪,身边却有个人也腾地一声跪下了。

“陛下,臣这些日子跟着赵将军出入校场,赵将军未曾为难下属,是臣觉得治兵应以严待,故而向赵将军提议。臣愿与赵将军同罪!”

谷同分明没有向他提议过。

赵霁心中一动,不由得向少年那处偏了偏头,只见他虽跪在地上,背却挺得笔直。他又想起刚才他与苏昌争执时谷同插话的事,原来他当时并非争功,而是有意救自己!赵霁同谷同关系算是不错,但是一个月的相处,感情怎么就能深厚到有难同当的地步?赵霁想,定是谷同生性仗义直率,见朋友有难,断不会坐视不理。

一定是这样。

谷同生于常山,常山古来多忠肝义胆、好气任侠之士,易水风萧、悲歌慷慨……谷同在这样的英雄之地长大,性子天生天养,又才入朝堂,不知深浅,故而才有如此鲁莽的举动。可是,自己又怎么能让他平白为自己受罪?

“陛下!”赵霁抬高了声音。“此事与谷探花无关,臣一人做事一人当,请陛下明察,莫要殃及无辜!”

“陛下!”谷同亦呼唤道。

燕景自然知道谷同无罪,但见谷同跪下袒护赵霁,他心头便有一股火腾地燃起了。这探花他本意是用来监视赵霁作为的,虽诏书并未写明,但他料想新官上位,怎会甘于久居人下,对不受帝王宠爱之臣,自然会想尽办法顶替了。怎知此人非但不常常上报,现在更是挺在赵霁面前要替他担罪,这般举止,将他这个皇帝置于何处?

当真是有眼无珠,不识泰山!

赵霁这人也是可恨,面上看着温顺忠诚,不声不响,背地里不定施加了多少好处,才将这人笼络成了他的心腹。幸好那苏昌向他递了信,又幸好他没有随便将赵霁的事情交予下面的人查办了,不然,哪里会知道他的手这么快,竟已经笼络到新任的探花了呢?

他的眼神又在赵霁身上扫过去,他今日并未穿朝服,而是在红短衣外又套了黑色的铠甲,如同战时的装饰。山海关一战时,他虽然也在军营待过,但一向是躲着赵霁他们一群人,现在回想,当年那群军营的世家子弟可不就是如此这般,虽无血缘,但面上好得如同亲生兄弟,做什么都是成群结队一伙儿着去。而今,除去死伤之人外,还不是各有各的立场,谁也不同谁来往。

燕景心里冷哼一声,亲生兄弟尚且骨肉相残,这样的便宜兄弟,最多好不过三两日就分散了。此时若是两人并罚,倒会让他们更加一层情谊。反而是逐个击破,更能瓦解他们内里关系。

“瞧你们,朕又没说要治你们的罪,一个违反军令之人,赵将军整治他不过严苛了些,若朕要给赵将军定罪,那这天下管理军队的人,谁能无罪呢?”他弯起眼睛,将眼里的阴鸷之气收起来,又安抚士兵道。“法度严苛,是为了让你们守规矩;你们若是都懂规矩,在战场上立下战功,以报家国,那是再好不过的;可是,对于为乱纲纪,为非作歹之人,朕和赵将军的看法一样,都不能轻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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