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萧芫,虽然已经开蒙,却还没有正式跟萧府里延请的老师学习,平日只是在他母亲的指导下,背些“三字经”和“千家诗”之类的。
他父亲有空的时候也会抽查一二,不过,萧芫虽年幼却有着过目不忘的聪慧,每次被抽查,倒也能被他有惊无险的糊弄过去。
萧芫正处于猫狗都嫌弃的年龄,全然不把那点儿学业当个正经事,每日里不是偷着玩泥巴,就是撵狗拽鸡毛,整得萧府里每天都是鸡飞狗跳的。
惹得伺候他的丫鬟小厮,跟着他没少挨老爷老夫人的训斥,连萧芫的双亲——萧府的少爷少夫人也免不了被好一通教育。
莘府大门外右侧有三棵老槐树,正值槐花盛开的季节,槐花浓郁的芬芳压过了莘府花园里所有的花香。
跟着母亲来莘府的萧芫,嚷嚷着要吃槐花,且非要亲自上树摘。但凡热闹的事,他便觉得有趣,觉得有趣便要参与其中。
莘安拗不过,让府里小厮叠罗汉般地,把萧芫有惊无险地送到了离地面近一丈高的一个树杈上,自己把袍子一角撩起来掖在腰带里,脱了鞋袜,抱着树干,蹭蹭蹭,麻利地爬到了比萧芫所站更高的一个粗壮树枝上。
枝繁叶茂里,萧芫双手抱着树干,满足地闭着双眼,嗅着槐花四溢的清香,心里快乐得像要飞起。
莘安与萧芫的母亲,未出阁时就是手帕交,各自成亲后曾约定,两人生的第一个孩子,如果是一男一女就结为夫妻,若是两个男孩便结为兄弟,若是同为女孩就结为手帕交。
结果是,莘家先有了莘安;三年后,萧家有了萧芫。
两位年轻的母亲,都为不能结为亲家感到万分遗憾!
莘、萧两府同为官宦之家,又是世交,母亲们之间原本就比别人亲厚,所以莘安和萧芫常会跟着母亲去对方家会面,两人的关系自然比之他人更亲近。
萧芫打小就喜欢粘着莘安,因为莘安性子好,凡事都让着他,有求必应。
萧芫睁开眼,光影斑驳里,望着垂在眼前的一串串光洁如玉的槐花,垂涎三尺!
他兴奋地伸出一只手摘了一串,得意地扬起脸,朝高处的莘安大声喊:“安哥哥,你看我!”
用另一只手,去捋手里举着的那串槐花,准备塞进嘴巴里。
莘安正要撩开挡住自己视线的枝叶去看他,只听一声“哎哟”,接着又是一声“扑通”,萧芫从树上跌了下去。
树下站着的几个小厮反应过来去接,为时已晚,萧芫直接跌在树下,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
莘安赶紧抱着树,三两下滑到萧芫方才站的地方,直接跳到摔坐在地上的萧芫身旁。
“摔到哪儿啦?”
萧芫疼的嘴里直吸冷气,却强装笑脸安慰莘安:“安哥哥,不疼!”
莘安仔细检查后,发现萧芫的右脚踝扭伤了,略有些红肿,左手掌被树枝划了一个小口子正渗血。
顾不上会被母亲责骂,忙让小厮们帮忙把萧芫放在自己背上,一路背着进府里,去花厅找两位母亲。
小厮们要背,萧芫不让,他就是喜欢莘安背他!
“芫儿,你以后小心点,不要再弄伤自己了!”
“......”
“你以后得背媳妇呢,若你受伤了,还怎么背媳妇?”
“我不要媳妇,我只要安哥哥!”
见莘安不出声,萧芫歪头看着他的脸,用一根手指头戳一下莘安的脸颊:“安哥哥,我给你当媳妇吧,你以后就背我一个!”
“女孩子才能做人媳妇!”
萧芫才五岁,自然对男女没有概念,只当自己穿上女孩的衣服,梳成女孩的发式,就是女孩了。
“我让娘给我打扮成女孩就行了,”怕莘安不同意,两只手松开莘安的脖颈,一手一个,揪住莘安的耳朵,轻轻撕扯,“好吗,安哥哥,让我给你当媳妇吧!”
莘安又窘又臊,既不敢松手去救自己耳朵,怕背上的萧芫摔下来;又不知道该怎么给萧芫解释“你不是女孩,当不得媳妇”,因为他自己对男女究竟有何不同也是懵懵懂懂的。
“安哥哥,我以后做你媳妇,给你生一窝兔娃娃!”萧芫喜欢兔子,家里的一对白兔才生了八只小兔子,各个玉雪可爱。若不是母亲多次制止,他早抱几个藏在自己被窝里了。
跟在两人身后的几个小厮捂住嘴偷笑。
因着萧芫的威逼利诱,也为了自己可怜的双耳,莘安只好答应他“以后做你媳妇”的要求。
萧芫:“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能变,谁变谁是臭鸡蛋!”
臭鸡蛋?
莘安啼笑皆非!
常人赌咒骂人用的“王八蛋”,萧芫没见过,即使见了以他的喜恶也未必觉得不好。但是他去厨房偷拿肉和菜叶喂狗、喂兔子、喂鸡时,正碰上家里厨子打了一个臭鸡蛋,他觉得那臭味当真是世上最难闻的味道!
莘府蹴鞠场边,一排长条桌上摆着时新水果,各色点心和茶水,桌子后面是给场上的世家公子们准备的歇息用的圆凳,莘府几个相貌出挑、聪慧机灵的丫鬟站立一旁伺候,端茶送水,递擦汗面巾,几个伶俐的小厮则负责帮场中踢毽子的各位公子捡被踢飞了的毽子。
萧芫兴趣盎然地坐在一个圆凳上,右手支颐,左手摩挲着面前桌上的茶杯,目光追随着场上人群里的莘安。
莘安长身玉立,一身黑衣,衣摆撩起掖在腰带里,头随着目光摆动,目光紧紧追随着色泽艳丽的鸡毛毽子,扭转身体跳起,左腿弯着从右腿弯后面伸出去,用左脚内侧用力踢了从空中落下的毽子,毽子又端端地飞向空中。
莘安蓄势,等毽子回落。
毽子落下,莘安及时跳起,左脚从右腿后面再次准确接住,毽子又高高飞起,莘安眼睛盯着毽子,两脚落地。
场上八、九个人同时在踢,毽子上插的鸡毛被染成了五颜六色,在人身前身后、身左身右,上下翻飞,时而落在脚背上,时而落在背脊上,落在地上就算失败了。
莘安是人群里最惹眼的,踢毽子时,四肢舒展,每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姿态优美之极。
场上的人踢得投入,踢得热闹;场下的人也看得热闹,时不时爆发出一声声惊呼和赞叹!
莘安在世家子弟里样样出挑,不但书读得好,文章写得好,蹴鞠、骑马、投壶、踢毽子、打秋千样样拔尖,接人待物方面也不遑多让。
只要与他人一起吃过饭,或是玩耍过,下次见面就能直呼姓名,连你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与谁关系最是亲善他都知道,所以世家子弟都喜欢跟他交往,一呼百应。
每每听到人们夸赞莘安,萧芫都与有荣焉,心里甜丝丝的,比自己受了夸赞都兴奋。
“你听说没,咱们少爷要定亲了!”
“听说府里正准备聘礼呢,等挑了好日子,咱们少爷就要亲自去下聘了!”
身后丫鬟们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却依然全部进了萧芫的耳朵,他不动声色,目光虽然留在花式踢毽子的莘安身上,注意力却全部放在了耳朵上。
“不知是谁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
“听说是唐太尉家的千金,长得花容月貌,跟咱们少爷很般配,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虽说,萧芫自莘安过了十五岁生日就有了“安哥哥迟早会娶妻”的觉悟,但觉悟归觉悟,此刻从丫鬟们私话中听到,心里依然是难过的,甚至还抱有一丝丝幻想——可能是这些丫鬟捕风捉影,瞎说的!
“芫儿,你怎么不上场?”萧芫抬眸,莘安正站在自己旁边用布巾擦脸上的汗。
“恭喜哥哥!听说芫儿要有新嫂嫂了!”萧芫一脸的风和日丽,笑容比天空的阳光还灿烂。
即使心里流血,也不能带到脸上!
他偷眼观察着莘安的反应。
莘安没接话,快速扫了一眼侍立的丫鬟们,看着萧芫,淡然道:“这桂花糕和绿豆酥都是你爱吃的,回头让人给你包些带回去。”
莘安没有反驳,坐实了丫鬟们的窃窃私语!
萧芫一刻也坐不下去了,腾地站起来,撩起衣摆掖好,拿起地上的毽子往场内走,“我踢毽子去了!”
他怕莘安会看透自己的心事,更怕心底潜藏多年的那点儿感情压抑不住,会流露在眼睛里。
萧芫先用右脚内拐踢了二十个,接着又外拐踢了二十个,只当热身。随后内拐用力把毽子高高地踢起来,原地迅速一个鹞子翻身,站稳身子,毽子刚好落下,他一个内拐又把毽子高高踢起,紧接着又是一个鹞子翻身......
“好!”周围一片称赞声。
这种花式踢法,难度极高,大家前所未见,是萧芫在家里偷偷练了大半年的成绩,光鹞子翻身的动作就练了许久才能头不晕、眼不花,稳稳地站住。
原本是要给莘安一个出其不意,等着看他吃惊的神色和称赞的!
萧芫做完第六个鹞子翻身,抬起右脚,内拐,准备接落下的毽子时,意外发生了——他“啊”的一声,倒在地上。
莘安第一个冲到萧芫跟前,见他泪流满面,只当他脚腕骨折了,也不敢动他脚,只弯腰打横抱起了人。
“你这右脚,当真是多灾多难,五岁那年从槐树上摔下来崴的也是这一只脚吧!”
莘安先让一个小厮前面跑着去请大夫,又环顾大家一圈后说,“你们继续踢,我送芫儿去看大夫。”
被莘安紧紧抱着的萧芫,悄悄凝视着莘安的脸,用脚腕换安哥哥最后一抱也值了,以后安哥哥只会抱......新嫂嫂了!
在旁人看来,他是因脚腕受伤疼痛而流泪,唯有他自己明白,是为了心底某种难以言说的情愫和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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