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刚开始,从最初,所有人都被当作尸体运来医院的时候。
狭小的救护车内,只有黑白区分的世界,阮稚江静静缩在角落,低垂着头颅。
几乎没有呼吸,没有说话,也没有声音。
等到他的世界恢复色彩的时候,眼睫才缓缓眨动了起来。
宛如天上睁开一只巨大的眼珠,与它共感,向整个世界洒下它的注视。
它看不到任何颜色,只能看到有什么物体正在移动。
尸体,就应该扮演好尸体的身份。
先是尸体,然后才成为医生。
那一副没有病人的担架,原本就是为阮稚江准备的。
而黑白色的世界里,电梯运作的声音老旧,声音很响。
很旧,但好像也没那么旧。
即使在这个封闭的空间中,那些刺鼻的消毒水气息也依然藏匿在每个角落。
只不过在更为狭窄的电梯空间内,除了消毒水的味道,还多出了一股淡淡的霉味,不引人注目,但也不会让人完全忽视。
慕静怡睁开双眼,看到的先是白色的铁皮。这或许会短暂让人觉得它是具有颜色的,而黑色的按键,乍一看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电梯缓慢地运行,无论是否拥有灯光,这里的颜色看起来都始终如一。
一台医院内运送尸体的电梯。
慕静怡看到了一面被卡住的镜子中,她正在冲自己缓缓露出笑容。
随后她猛得睁大了眼睛,仿佛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一般。先是黑亮的瞳孔四周转了一圈,随后颤抖着,惊恐地扯向自己的嘴巴,扯向自己的四肢。
而瞬间,有无数双焦黑的手从镜子内破出,抖了抖,捂住她的嘴,捂住她的鼻,捂住她的双眼,耳朵。
那些手似乎只是压在了慕静怡身上,在短暂的停顿之内,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仅仅将她整个人盖了起来,一层一层地压住。
一双双手上沾染着没办法太过仔细辨认的黑,渗入慕静怡的皮肤当中,像是也留下了洗也洗不掉的焦痕。
在原先的皮肤被彻底盖住之后,那些手一边撕扯着,一边将人往里压。有的手掌压着她的面孔,将她的脸往里摁;有的手掌捂住她的耳朵,将她的耳压着向内推;有的手扯着她的四肢,将人向不同的方向拉扯。
嘎吱嘎吱的声响始终不停歇。红色的,但是在这个世界中,只能是黑色的血液,从那些手掌中溢了出来。穿过掌与掌之间交叠的缝隙,落在那些焦黑的手掌上,成为了一个并不引人注目的,另外一个焦黑的圆点。
慕静怡彻底失去呼吸之前,她终于看到了这个世界的颜色,也是她目光聚焦内,最后一点颜色。
电梯最顶端,向内凹陷的孔洞,构成了坑坑洼洼的顶板。
啵。
一只眼睛睁开,红色的血迹落在了眼睛上。
迟伶抱着阮稚江,一只手还能按在他的大拇指上。
阮稚江看到迟伶眨了眨他琉璃般的瞳孔。
“哎呀,阮稚江小狗,你要不要跟我玩个拉钩游戏?”
阮稚江先是扭头看向迟伶,然后垂下头看向镜子,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现在不生气了?”
“等会儿再生气,我要先玩游戏。”迟伶鼓了一下腮帮子,用小拇指勾起他的小拇指。
“你没必要讨厌你自己,你的出生也不是一个错误,你瞧我说的对不对?”
迟伶是那种眼尾微微有点上翘的相貌,五官立体,丹凤眼,嘴唇也薄。
按理来说是有点攻击性的长相,但笑起来,眉目却是比较轻松的姿态。
像绸缎衣摆一样飘飘然。
阮稚江看着自己和对方勾在一起的手,呼吸的动作又停了停,用自己的指腹和对方的手指轻轻地摩擦了两下,动作很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没有立刻回答迟伶的话,倒是偶然想起,曾经有人说过自己有着一双让人很不舒服的眼睛。
不会看人,看着人也不舒服。
阮稚江这样想着,倒是抬起了头。
“……你很高兴认识我吗?”
他看到迟伶眨了眨眼睛,也没有避开目光。
“对呢,我很高兴能认识你,小狗,可爱。”
迟伶伸手捏了捏阮稚江的鼻尖。
所谓的排除异己,听起来要更加唯心一些,不太算做在阮稚江的理解范围内。
或许对其他人而言,自己杀死自己的速度没这么快。但是阮稚江,一个没什么求生欲,行动力超强的人。对他而言就是一个可怕的死局。
如果不是迟伶,他或许真的会走下去,直到杀死所有的自己为止。
仔细想想,自己死了也好。贱命一条,没什么钱,没什么人脉,社交也不擅长......
所以他会对别人说,你就是社会中的一个螺丝钉,就这么旋转,你也没什么重要的,你只有你自己作为齿轮的价值而已。
阮稚江想不明白,他到底能给迟伶带来什么价值。
长得也没有那么漂亮,身体太瘦,坑坑洼洼的,丑陋地布满了伤口,留下一个个黑色或者灰色的洞,像疤,又像坑。
肯定有很多人根本没见过这种皮肤吧。
不管天气多热,阮稚江都从来不穿短袖和短裤。
连给迟伶买一件几千块钱的衣服,他都下意识考虑自己要不去卖个身体部位吧。
但其实迟伶根本不需要他做到这些事情。
迟伶有手有脚,有不怎么样但是会给钱的爹妈,是个正常能干活的男人,还会来事儿,就是单纯的懒和娇气了一点。
迟伶别的不感兴趣,他就喜欢阮稚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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