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逃亡

诸葛也的胸口突然一阵钝痛,他攥拳猛得捶打几下,勉力使自己面上看不出什么,艰难地喘了口气,才接着说:“你本就失了家亲,若身旁再无丈夫孩子,谁又能来照顾你一生?女子在外,在这乱世中本就极难活着。谢小姐,你是好姑娘,咳咳咳咳……”

谢柳慌乱地看向他嘴角滴落的血,对上诸葛也灼灼有神的眼,说:“保全自身的法有很多,为何一定是嫁娶?伯伯,遑论我家中人枉死,却要我端端一人好好活下去,还要无其事地嫁人生子吗?我做不到,也不可能再有余力对他人生出不该有的情念了。我可以忍,可以依您,依父亲之意去避难,可我不会一辈子都躲下去,眼睁睁看着更多忠良的性命就此葬送。”

诸葛也已带着马疾驰了数里地,他心里知晓已是力竭,他也好,马也罢,都要送在了雪地里。若说憾事,除了家亲外,就是只来得及把谢柳带到村门口,却来不及交代好诸般琐事就要倒下去了。

“新帝登基,不知以肃清朝纲为由残杀了多少忠良。我说到底也是个小侍郎,先遭了波及,幸而有太尉出手相救,才得以残喘至今,不然早就是死尸一具了。可谢小姐,我不如太尉,救你也是出于一己之私,并非情分。”诸葛也弃了马,把沉甸甸的布囊袋子塞给谢柳,哑声说,“我不知道新帝还要杀多人,还有多少人会枉死在偌大的京城……但以当下来看,还是好生活着才是上策。这些是我带出来的银子,谢小姐只管拿去用……”

谢柳怔怔望向诸葛也,意识陷入一片模糊,只觉钻心蚀骨的痛化作密密绵绵的针扎在身上,眼前恍惚浮现出已故的家亲,不多时又是奄奄一息的诸葛也。她喉间的呜咽声不及发出,就被生生吞了回去,只颤抖伸手地接过了钱袋子。

她还不想哭出声来,让将死之人反过来宽慰她。

“是我身有顽疾,在冷天里撑不了太久。谢小姐就当是留我个面子。”诸葛也瑟缩了身,背对着谢柳合眼做下最后的诀别,“走吧,往北走,别回头了。”

行道空寂,诸葛也说完这就彻底没了气力,他躺倒在地里,整个人一眼看去已是了无生机。

谢柳没吭声,只垂手从身上褴褛衣衫里撕出布条绑住双目,在漫天风雪里摇摇晃晃地解下大氅盖在诸葛也的尸身上,在簌簌雪中屈膝顿首,拱手下拜,引头至地以作别。

今日之屈,所受之辱她不会忘。虽不知究竟何时方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但只要她想,便是走往四方去探访民情将所知讯息带出去,撞得头破血流也要闯上一闯。

谢柳相信凡是横祸必有解法。哪怕她是女儿身,仅因一朝失势,就要惘然轻易定论是世事无常,只能遮遮掩掩地在暗处藏掖着,寻一处好山倚靠就高枕无忧了吗?

事在人为,万事万般自有去处,不过且看那堕入泥里的人愿不愿逃出罢了。

而她谢柳不信命,也不信所谓善恶昭彰,平生所知的只有可观弱柳扶风之姿,却不可听命于人,任由黑白颠倒。

谢柳就此送别诸葛也,跨上马一路北去。她迷蒙中突然想到父亲曾在新帝颁新令时私服造访,四处找寻那些北元人在经商上有无吞并钱财的铁证,再一一彻查。

那日她在桌上听谢潘说着好日子就要来了,心下也为之欣然,以为这般,新帝总能断了引狼入室的念想,却不想竟是无端招来横祸。

也是在逃亡路上,谢柳想明白了。

或许这根本不是引狼入室,而是早有预谋。北元与大宁朝的梁子并不算小,换了谁当皇帝也不可能大开海关,引异域之人往来还不禁北元。甚至不惜以肃整朝纲为由头,先清小的佞臣,再是把手伸向所想的地方。

那么以此而推,新帝接下来的动作是会把身边人尽数换为所谓的自己人。

只是到底是猜想,她没有十足的凭证来证实新帝与北元之间有一腿。

她需要的是时日来彻查。但是此时京都正是动荡不安的期间,欲成大事者,必先学会避与忍,她还不能急。

世事无非在人为,而非凭听天意。如此情形之下,谢柳要先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能等到仇怨两消的那一天。

“我双亲曾信世有神佛,可当祸乱来临,却只能道一句命绝于此。”谢柳低眸扫过马蹄踏过的雪地,笑了笑,“至此我不拜观音,不信鬼神。”

无人能应答她,只有背后秃鹫嘶哑的叫声。

隆冬的雪非雪,它变成了刺目的红,化作谢柳忘不掉的梦魇缠绕周身,摆脱不了。

她其实是不会骑马的,然则生死当前,虽有颠簸却再无他路可选。好在驯养的马儿温良,加之她学得快,才险险驾驭。

天色渐晚,旧部送给谢柳的快马带着她北驰,跑到一处村镇的门口前便径直摔在地上,舌头还没收回去就直愣愣睁着两只眼睛无神地远望他方。

谢柳被带着一起滚落下去,见此情形也只自嘲地道:“劳你载我一程,只是雪地太凉,睡起来不会太适意。”

言罢,她正思量着该如何葬下它,但见一七旬老头从村口门缝里探了个头出来,打量她一番,半是嫌弃地瞥了眼门外马尸,嘀咕了声“晦气”,却在看到布囊袋子后顿时眼睛一亮,当即就要上手去摸。

谢柳眼疾手快地后移半步,那七旬老汉不由咂了咂嘴,收回手慢吞吞地说:“前面没有客栈了,也没有路了,就有座大山挡着。丫头你是游历的江湖人吧?这也快要入夜了,小村拾掇拾掇倒也能捣腾个空屋子来暂居。只要银两够,就是长居也未尝不可。”

“正是。”

谢柳深谙人在外,位卑与贵都是自己给的道理。因此她也学了乖,既是水清无鱼,那少不得扯上几句谎来搪塞。

“那便有劳了。只是我的马就这么躺着也不像个样子,我出些银钱,可否将它的尸骨烧了。我还有一问,是出多少银钱,方能如您所言留此地久居。”

老汉鼻尖“哼”了一声,故作轻蔑地说:“丫头你的衣衫可谓是掣襟露肘,不知这浑身上下能给老夫做法出多少银两钱来?火烧尸骨倒是容易,想久居在这里,也得看看有无用处。”

谢柳听完思索片刻,缓声道:“惭愧。我爹是个清苦读书人,故我字识得几个,除此之外也无别的神通,我不会下厨也未怎么沾过阳春水,从来都是受家中人照料的。而后被许配给了一位公子,可惜因病故去,我一心只系他身上,便未打算再嫁,因而与家亲大闹后就远走游山玩水,哪里知晓迷了路,走了他方。也倦了,想找个地方歇歇。”

“原来是个寡妇!”老汉闻言大笑出声,又长长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的银钱在这村里也用不出去,还是自个儿留着吧。老夫只是太久没见到新鲜玩意了。咱这儿等同是个荒郊野岭,高官来了都得唾口唾沫,懒都懒得待,更别提什么地方官,做什么小本营生了。讲句话就是真清净,丫头你要来,就来对地方啰,这里太阳好,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

老汉想到面前的姑娘是个读书人,连连抖落身上尘土,拍了拍掌上的灰,把她的布囊袋子接了过去。

“看姑娘你也就二十出头,虽说是清癯瘦削了点,但脸蛋白白嫩嫩,就是这眼睛里总有股说不上来的隐晦忧愁味儿。眉骨也低,嘴唇藏珠,活脱脱长了副美人皮骨,准叫村里人垂涎。”

谢柳浅浅笑了笑,只当成是个玩笑话而没应答,却在心里松了口气。不管如何,她到底是有了归处,得以暂避寒芒,虽不明前路该怎么行,但只消给她一阵子,她就可以想到破局之法,让天光大白。

是啊,晒太阳。她要洗清此冤屈,让京都的所有人都能晒到太阳,堂堂正正站在破晓的地方。

夹杂劲风呼啸过耳,谢柳跟着陈彪身后的步子却愈来愈稳,直至整个人也埋没在寒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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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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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观如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