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戏说

只是这真心假意,可当真能分得清。

卷春潮,烛影摇曳,眼尾薄红映眉梢。矜贵才自诩精明,郎艳独绝,天下无二,可怜彼此乱世草芥,进退难言。

他亲眼见他们来来往往,厢房的门开了又闭,数个春秋。时而高声谈笑,时而歌舞升平,每每霍凡出来后脸上总带着几分笑意。

他叫她姐姐,她待他如客,留的恰似冰凉凉的死物和几句闻起来缠绵又疏离的话语。

他们之间就好像什么呢?周春深忽然就想到了这么一句话。

算无遗策的人作局是真的,可太以假乱真了,所以身上连带被牵连的痛楚洗脱不掉,经年周转,形似牢笼。

后来他醉了酒,周春深替他拂衣收拾好,端正姿态,问他:“悔吗?”

少年的霍凡会因陷入情网,告诉他:“我恨明月高悬。”

“可她根本不是明月。”周春深道,“霍凡,你是幽州权贵,你才是真真正正的明月。你想过要娶她,是她负了你。”

春闺放榜,是霍凡抬了贵手,意欲放她条生路,也想给自己一个择选,可惜蜜月里调的油,却化作寒冬的最扎人心的剑芒,刺在了有情人身上。

阿绣的音容,渐渐散了。周春深觉得那样很好,至少霍凡回来了,不必再走上跟他一样的路。

爱呀,恨呀,不通透的往往更令少年心伤。

“你年纪太轻了,周二。”

霍凡其实是从未沾碰酒滴的,他向来冷静自持,不会放纵自己做任何逾矩之事。他守的是霍家百年的家训,守的是作为名门望族的清正,他不敢让自己真确醉了。

权势之上,裹挟的是波涛汹涌,是常人难以触及的晦暗难言。少年浸泡在深潭里,学的为勾心斗角,揣度算计。

他很累,可他不能说。因为霍家来日家主的重担将由他继承,他要保的是家族兴旺,避免东窗事发,祸及家族人的性命。

“你说,人会有下辈子吗?”

仅一次的纵欲,换来的是赔尽真心,搅得他每每忆起,就觉得至味疾苦,原来除却生老病死,就是求不得。当初在怡红院的时候,几乎所有姑娘都觉得是桩好姻缘。

霍凡敛了往昔逢人就笑的神色,呈出一片落寞之态,“我的母亲是堂堂正正嫁来霍家的,她是霍家主母,掌霍家的账本,大小事宜皆须经她手。可就是这样的人,偏偏劝父亲给我起的名字是霍凡,她希冀我如别的普通孩提相同,像平常人一样安安稳稳度过此生。可我作为霍家的长公子,我不得不逼自己早慧,比同岁的还要勤勉,才能让父亲觉得满意,不负他的期许。”

“若人有下辈子,我只想当个寻常百姓,家住一隅村寨,可以无需费尽心力地讨人喜欢……我生平太苦了,周二,故人二字,缘何落在了我的道中。生我者,为母也,可关山隔梦,亦为母。而所喜之人,如隔万丈,轻舍别离久,佳人何故乱我心。”

周春深押了口烧烫的酒,道:“状元郎,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做什么要想钗裙?说不准啊,阿绣都不是她实实在在的名字。”

“我和她有了肌肤之亲。”霍凡过了良久,缓缓道,“周二,我想我真的娶不了别人了。”

周春深顿时一个跳脚,道:“什么?那你们,你们……霍凡,你糊涂啊!”

霍凡道:“我们之间,有个孩子。周二,我是想麻烦你……”

“啊?还有孩子了?我的亲娘啊。”周春深错愕地打断他,“要让霍家家主知道这件事,你就完了。霍凡,我问你一句,霍家家主的位置,你还想不想要了?”

周春深都不敢再看他,长吁短叹地跪坐在地,“霍家我就认你一个做未来的家主,其他人我都不认,你要出事了,我怎么跟你混?”

霍凡悠然伸手拉了他一把,道:“照样混吧,半个幽州的营生和地皮,有我的,自然少不了你的,你真以为离开了她,我就不再是我了吗?”

周春深感觉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又回来了,但似乎又少了些什么。

就感觉他有如什么也没有变过,仍然是令众世家子弟生羡的权贵,是幽州朱门绣户的翘楚,是在幽州许多女娘都想嫁的风流郎君。

“我替你查,找到了,会替你封好口的。”周春深拍拍他肩膀,“出息,幽州世家里出了你这样的痴情种。”

-

几日后,谢府。

鹰卫潜伏于房梁之上,待到书房暗室亮起了灯方点足屈膝蹲地,沉闷地依照规矩叩响铁锈门三下,直到有人发出咳嗽声,才推开门进去。他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归位在人群中的第三空置莲花轮台。

这其中的莲花轮台可并非普通鹰卫可以拥有的,而是通过谢家家主,也就是谢潘的层层筛选才有资格站上去。

他们杀人的手法也是要讲究的,譬如二等鹰卫木浅所传授的千丝肉鱼,就是以极快的刀把人骨肉分离,清理过五脏六腑,将之摆进盘子里做成一道菜,端呈到客卿面前吃。肉是细嫩煮烂了的,内里浸了滚烫的泛香油水,撒了葱姜蒜,入口即化,和真的鱼肉没有分别。

而一等的鹰卫用的手段会更加残忍,无所不用其极。他们会把已杀之人的尸骨一寸寸拼回去,最为可怖的是身处一等鹰卫的人几近不通人性,上到婴孩,下到妇孺,只要是家主下令,必然无赦,哪怕是要自己妻儿的命。

“家主非是无情之辈。”

上代的一等鹰卫告诫他们,“他允许我们动情,就说明我们和别的做属从的不一样。而今生逢乱世,我们生为人臣,虽然位列微末,但始终是先忠于国,后才有家。”

“北元探子狡诈,之中的谍影十分会伪装,若是被蛊惑娶了做妻,无论情分如何,一律杀了。孩子么,留在府内被培养为新的鹰卫,照常吃饭,教读书认字,有天赋的则被家主着重养成以来接手上等鹰卫,倒也不失为一种活法。”

鹰卫群自是奉此为此生宗旨,以此督促自己的行径。他们蛰伏在太尉府周围成了各式各样的人,有医官,有卖糖葫芦的商贩,也有开客栈的老板娘,无时无刻不在暗中通达讯息,护佑着太尉府。

可倘若东窗事发,他们便会如鸟兽散去,归置在安王府内,这是太尉与其达成的条约协议。

近日来城中似有异动,有人觉察出谍影现身,为防她们再有丝毫举动,已有鹰卫先下手为强,悄无声息地斩取了首级,却是含泪来见的谢潘。

“儿女情长,可抵得过大宁国百姓的安康?”

谢潘看他时眼中流露出寒芒,重重放下了手边卷轴,冷冷道:“你以为什么?你心爱的人就值得以万民的性命做交换了吗?不过是一点情爱而已,玩玩便罢了,怎能上心。”

鹰卫深以为然。

作为同僚,理应为大宁的事业尽心尽力,什么长得漂亮的男人女人,都休乱我道心!岂不闻,越好看的脸,就越危险?

这回更是什么霍家的公子为了一个女人,耗费了些许时日精力,被骗了感情不说,怕不是有世家讯息都被套了去,简直荒谬。为贪欢而舍大局,就不配为日后的霍家家主。

“好了,吾今日召你们前来,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

谢潘为数不多地停顿了下,斟酌着言辞,慢慢开口道:“霍家遇上的是在北元排行第六的天玑谍影,曾假扮落魄的世家小姐表面与王公贵族欢好,骗取清白人家的情以来套取情报。我呢,前几日去幽州走了一趟,原本只想碰碰运气,但恰巧碰上了她。当时她怀中带了个已断奶的婴孩,在我经常去的巷口站着,眼神是那么的……少有的悲戚和怜悯,还有一丝淡漠,就好像早有预料会是如此。”

“怎么还有孩子?”

“谁的啊?她不会以此做要挟吧。”

“她就会耍点小手段乱搞关系,主上,你可不能因为一个孩子,就放了她啊。她就是个毒瘤,若放她回北元,我们大宁只会愈发岌岌可危。”

“就是啊,我们大宁又不缺她家一个孩子。腌臜死了,还要丢到我们这里来养大吗?”

……

在众声纷纭中,谢潘抬手喝止,道:“诸位,她即使是活,也撑不到上报消息。”

鹰卫拱手,道:“属下以为,她生的孩子可以留。”

“人命一条的道理,大家都知道。”木浅率先站了出来,冷冷道,“可这个孩子骨子里有北元的罪孽,无论是他或者她,留在我们这里只会遭到厌弃。因为这是国恨。”

“国恨难抛,只是这个孩子是无辜的。”鹰卫道,“她既然舍了传递讯息,为什么不能留下婴孩?”

刹那间,周遭议论纷纷,谢潘蜷起的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案,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出了声。

“只是留几天罢了,天玑没有走太远,也许是要做最后的诀别。这个婴孩,我不打算做处置,是谁的种,就归谁了,不会成我们这里的鹰卫。”

闻言众人提起的那口气松了下来,却听到谢潘落了最后一句,“天玑的名字,是拓跋云。她驻扎大宁的时日太久,兴许有时也被同化成了大宁人,可她自己说过,就是要死,她也要死在故土。离群的燕罢了,到底还是向往自由的云霄。”

而不远处,谢柳恰酣睡于庭院里,对这暗潮涌动分毫未有察觉,只是夏日燥热,酷暑难耐,又堪堪过去了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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