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想过要活吗?太迟了。”萧深脸上略显鄙夷,“他的手段,本可以让全家活命的,但他贪恋权势,到头来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是一个连妻子都护不住的愚人。”
凭什么。
年少的解意生想着。
凭什么为了官位,他可以做到抛妻弃子,不顾念相伴相知的情分。
即使是来杀,也理应,由他来亲手把他杀死的。
包括谁呢。
包括那个后娘所出的孩子。
全杀了好啊……全杀了,一个不留。
他偷偷背过了身,去小心藏住眼角的泪,一边还在偷听。
“白微末,死得早啊。名字都像是无根浮萍,四处飘摇不定,生于乱世之末的白丧事。”李江渊串起了一串新的佛珠,递给了萧深,对他道,“我如今最懊悔的,就是我起初以为他也是个贪图权势的,没想到是出于恨意。像郎中令那样的,多半也活不长久,为了官位算计所有人,根本不正啊。”
萧深厌恶极了,接了佛珠蹙眉道:“你还给他们祈福?”
李江渊紧接着又叹了口气,“孩子无辜啊。何况郎中令他改了错,也算是善莫大焉了。我要是放解意生下去,出于报复,他怕是会血洗整个解府人丁,一个都不会放过,然后自己也是死路一条。你说,这值得吗?”
萧深摇摇头,颇为不认同,“你让他去看他们风光嫁娶,对他不也是一种伤害吗?白微末陪在郎中令身边这么久,也不见得有多风光的嫁娶,即使二人之间有了孩子,也是如此。你把他困在了终南山,让他不再入尘世,但他的恨意若是未能泯灭,恐怕该……”
解意生知道他们的意思是什么,为了他们心中的大义,去杀了自己吗?
这就是所谓的人性了吗?
解意生在心里嗤笑他们。
他便是看不起他们。
若要让他活着不能亲手杀了他,那么他不介意学了一身剑术,去血洗整个解府,包括那个被所谓小妾生下来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也不会放过。
他要熬,他就要熬,他要熬过所有人。
所以最好别给他下山的机会。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不管多少年,总是能忘的。”李江渊道,“孩子心性,再大的伤痛,都会忘。”
他凭什么忘?
他们把他踢出了族谱,仅仅是为了那点利。
他活在这世上一天,就要做最疯的恶鬼,去诛杀掉解府内的所有人。
萧深道:“我们跟他们总是有分别的,所以把他留在山上慢慢养,养到可以为国效力就好了。这毕竟是郎中令所做的错事,犯下的恶果,总归也是有报应的。他要以死抵债,就别让他去杀他。他合该是一个霁月清风的长公子,不该沾上污垢的。”
解意生的怒意消散了一些。
“我们毕竟不是他,所谓感同身受这样的说辞,也不能胡乱用。”李江渊有点想给解意生塞佛珠的,但想了想,还是系在了自己的腕间,摩挲两下,“他以恨意通过了试炼,那么我作为他的师父,我自然会教好他,不让他去山下乱杀人,造杀业。我们终南山不拜神佛,是因为我们不信这些,但神佛慈悲,我们总归也是想仁善的,以仁善渡人,天下大和。”
“所幸他没有杀他。”萧深道,“不然终南山出动,他们是不会饶过她的。”
李江渊越想越悲,遂给解意生留了一颗饴糖,道:“怎么山下就成了这个样子了?死的是最善良的人,造的是最恶的鬼。恶鬼行善,想想何其可悲啊。”
萧深颔首,道:“是斗不过官家。”
解意生的怒意又起来了。
凭什么官家就可以草芥人命?
凭什么!
他的娘那么好,就要死在他们手下。
他凭什么不可以等来一句道歉,他凭什么不可以等来一句,是爹错了。
作为当官的人,凭什么就不知道众生平等了。
倘若,倘若世上真的有鬼,他就要做最戾,最凶的那只。
他就是要等来公道。
“什么官家。”李江渊一个跳脚,破口大骂道,“把这么小的孩子逼到这样的地步,就是当官的了?狗屁不如!阴着把人家母亲杀了,就是当官的了?我呸!我迟早和摄政王他们这边通个气,让他们把那帮胡作非为的给处理处理。”
“先别急。”萧深拍了拍他,“他们的事情先别急。解意生,你打算怎么养他?”
李江渊道:“他娘死得早,二三十多岁的年纪,生辰我还记得,在正月初一。我不打算给解意生起个别的名字,好歹也是白娘子生下来的,就当他脱离解家了,什么解家长公子,反正以后解家出事了,别找他就行了。”
解意生的心又是一紧,他万万没想到他这个脾气古怪的师父,居然是向着他的。
“怎么养他?我还得告诉你啊。”李江渊又是一个跳脚,“怎么着,我还得事无巨细地支吾给你听吗?”
萧深面色复杂,道:“他从试炼之地回来,脚下踩死的小蛇还是我们养的,账本该算算了吧。”
李江渊跳脚道:“本座管账本干什么,这是本座该管的吗?你们挣少了,还来怪本座?小蛇缺那一条吗?再养!”
萧深抽了抽嘴,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管山下的,山主,您老不管账本,是不知道账本的辛苦。”
李江渊怒道:“我要知道账本的辛苦做什么?我只知道我要养我的徒弟就够了,看他个古板,看他那什么恨,恨天恨地的,你们终南山的不思量怎么赚更多钱就算了,一天天的,就知道来气本座。”
萧深面无表情地开始算账了,上到外门徒弟踩了一株小草,下到内门徒弟多吃了一碗加了红烧肉的饭。
然后李江渊就更怒了。
“多吃一点怎么了!”他活像个吹胡子的老头,“你看看他们在山下过得多苦啊,多吃点猪肉怎么你了?啊?本座又不当僧人,吃斋饭吗?”
解意生还是恨。
虽然李江渊为他徒弟的事情吹胡子瞪眼,但他总不能明面上跟他说,你爹不要你,我们终南山收你。
他更不可能拉老脸跟他说,我们只收你一个徒弟。
要不然李江渊会被自己感动得老泪纵横。
“多收了一个弟子,扣……”
“扣个屁!”
李江渊一怒之下又怒了一下,“该死的山下权贵,本座恨不得把他们都给扬了。”
解意生想,终南山原来也要讲究薪水。
更恨了。
“你放屁!”李江渊喋喋不休道,“那不然你学胡萝卜蹲啊?”
萧深道:“我不会,我不学。”
李江渊的表情恨不得把他给撕了,一脸不悦地道:“你还扣吗?”
“不扣了。”萧深只想撤离,“告辞。”
李江渊想到了一个好主意,立马又笑嘻嘻地道:“给你个任务,下次回来的时候把你的亲传弟子带过来。”
萧深的表情犹如吞了好几个鸡蛋。
但他又不能说半个不是。
“是。”
最后萧深是黑着脸下山的。
解意生回想到这些,就更加想他师父了。
因为后来这些,是李江渊喝多了酒告诉给他的。
李江渊甚至唠唠叨叨地把终南山全山上下的人都骂了一遍。
这个歪瓜裂枣,这个疑似德行不端,那个整天就知道捧个花追女娘,下一个……
于是年少的解意生面无表情地听完后,陪着李江渊做萝卜蹲。
李江渊美名其曰锻炼身体。
所以后来才有了李江渊告诉他。
解意生。
如果我们救不了世,那么就别去拜神佛了。
我们求的平安符还不了我们一个平安。
“不会的。”
谢柳出声道:“解意生,倘若他们给不了家,我给你。”
解意生抬头,好像是在问她。
“待天下太平,我们成婚吧。”谢柳道。
“真的吗?你许给我了,别反悔了。”解意生对她小心翼翼道,“可以拉勾吗?”
“可以。”
他等这声‘可以’等了好久了。
久到水流干涸,万物枯萎。
可他只要想到心爱的人还在这世上陪着他,他就不甘心。
不甘心只是当知己。
他一次一次问过自己,真的喜欢她吗。
是真的喜欢吗。
每次回答都是‘是的’。
是绝对的‘是的’。
于是解意生把手指伸过去,想跟她拉个勾。
但谢柳先拉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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