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三月,草长莺飞。整个茱萸湾过雨新绿,色嫩如染,青幽幽、粉嫩嫩一片。
客船直接驶入了川沙堡的地界,一下船就有仆从模样的人上前问询,看过白又双手里的请帖,直接安排豪华马车载着两人前往主家,住进了专供远道而来的客人居住的别院。
春风满面的石小柳亲自迎接了白又双和黎妙年,并安排了一个清幽的院子。黎妙年一眼看中竹林里的小亭子,抱着古琴翩然走入林子。白又双就自顾自地到处走走逛逛。
川沙堡和明珉堂,虽是江湖帮派之间的订婚宴,但是可以看出川沙堡对此次的宴会及宾客都是十分重视,安排周到,礼数俱全。
别院中来往的人并不多,估计都是跟两家比较亲近的门派。不过,大家看到白又双,先是一愣,而后绕道就走,没有人跟她招呼,好像她有传染病一样。
白又双心里好笑,她这个病不传染,到时间就会消失了。
夜色催更,黎明将至,近处的草在摇曳,远处的竹林在休憩。躺在床上的白又双忽地睁开了眼睛,刚刚似乎有一阵风从她房顶掠过。略一思索后,她决定不管闲事,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清尘收露,鸟雀呼晴,整个川沙堡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宾朋满座,胜友如云,到处都是问好贺喜之声,厅堂里唯有白又双这个角落是冷清的,但她毫不在乎,自顾自啜饮着茶水,吃着糕点。黎妙年碰到几位旧日友人,由高揽蓝招待着去小花园里谈天说地去了。啧啧啧,小花园,真美妙。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海棠花呢。
“原来你就是那个白又双。”石小桃突然跳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啊。”白又双笑笑,她说过她的名字,只是当时这位小姑娘忙着闹别扭呢。看来现在她已经知道了,她是“那个”白又双,不是“别个”。
石小姑娘皱着脸,一脸为难,“虽然……虽然你帮过我们,但是,我警告你哦,今日是我大哥的好日子,你,不许捣乱!”
“哦。”白又双点点头,顺手塞入一块糯米糕。
石小桃盯着她看,白又双也大大方方任由她看着。发辫扬起,石小桃一屁股坐在了她的身旁,“仔细看,你长得不丑,就是妆浓了点儿。现在江南的女子都流行细眉淡妆,你也可以试试看,入乡随俗嘛。”
“哦。”
“其实吧,在姑苏的时候,我已经发觉了,你心眼儿不坏,可是怎么江湖名声就那么差呢?”
“小姑娘,江湖传言,不可轻信。”白又双老神在在地说道。
“啊?这么说那些事不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
呵!石小桃睁大圆眼,一脸不解,“为什么呀?”
“好玩儿。”
“不是吧,你就这么无聊啊!”石小姑娘的脸都垮下来了。
“就是啊,这么大的江湖,太无聊了。”
“你功夫这么好,继续练啊,练成绝世高手,去行侠仗义什么的。若不想练功,就找个铺子打工嘛!明明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再不行,你干脆来我们川沙堡,我给你找个差事做呗!”
“不要,太无聊了。”
“可是,你作为青鸾宫的,那个,未来的女主人,名声这么差,不太好吧?”
“你也知道青鸾宫?”
“江南这块地,谁没听说过青鸾宫有三个出奇之处啊!”
“哦?是哪三个?我怎么不知道。”
石小姑娘斜着眼睛看她一眼,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人滑不溜秋的,才不信她的鬼话,但还是好心地解释着,“第一个,青鸾徘徊松柏后,南柯一梦香骨透。就是说申屠隽骨宫主,漂亮得出奇!”
“嗯,他确实漂亮。那第二个呢?”
“还是申屠宫主,说他武功厉害得出奇!就没有听说谁打败过他的。”
“哈哈哈!让我猜猜第三个,是不是说他脾气好得出奇?”
“才不是呢!是说青鸾宫里堆金积玉,富得出奇!”
白又双一脸恍然,“哦——这样啊。”
石小姑娘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长得不丑,武功不错,未来肯定会是一个贤内助,为何偏偏要去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把自己的名声搞臭呢?”
“贤内助?太无聊了,我才不要成为谁的贤内助,我就是我自己。”
“啊?你的意思是不想嫁人?”
“不,我的意思是,我不想成为别人的谁谁谁,我有成为我自己的自由。”
呵!石小桃又被震惊到了,她从来没有听谁说过这番拗口的言论,在她的认知里,别说江湖女子了,就是皇家公主,那也是要嫁人的。好半天,她才憋出一句,“你是因为不想嫁给申屠宫主才闹出这些事情的,是吗?”这是小姑娘想了半天,才得出的一个合理解释。
“也不是。”
“啊?那是为什么啊?”可怜的石小姑娘,脑子都快打结了。
这时,厅内突然安静下来,下一刻,更大的喧嚣响起。
“呀!是洄溯阁钟阁主!听说他大病一场,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想不到这次竟然亲自来了啊!”石小桃瞬间被吸引住了,惊叹连连。一转头,看到白又双的眼睛都看直了,遂得意一笑,“我们扬州的人啊,个个都是水灵灵的,怎么样,好看吧?”
“嗯,好看。”白又双的视线粘在了那一抹修长清瘦的侧影上。那人今日穿了一身鸦青色宝相花刺绣锦袍,头戴玉石发冠,浅笑盈盈,一副春风不染的模样,直教她想落下泪来,也可能是盯得太久,眼睛发酸了。
石小姑娘双手托腮,望着厅堂另一边的热闹景象,她大哥和准嫂嫂正在跟钟阁主等人热络地聊着什么。大哥这几年接手堡中事务,越发有爹爹的风范了。叔叔也不知道云游到哪里去了,真是老顽童。好羡慕!好想赶快长大啊!“诶!我好心提醒一句,你已经有未婚夫了,千万不要再对钟阁主有非分之想哦!不然就会被人说是水性杨花了!哎,也许你也不在乎被人说吧。虽说我没有见过申屠宫主本人,但是我想,要长成钟阁主这样的才叫漂亮的出奇。”
白又双听到石小桃的提醒,赶紧低下了头。耳边却不断传来小姑娘的实时资讯——“哈!他笑起来真好看!难怪江湖上说,钟郎问策青山蕴,秀色无边不负春!……跟你讲哦,他曾经帮过我们家,我大哥特别佩服他……呀!他看过来了……哇!那双眼睛简直了!看蚂蚁都深情……诶?他要走了?……啊……他走了。”
听到这里,白又双的头终于抬起来了,往门口望去,却恰好对上了一双淡烟微雨锁横塘的幽深水眸。她赶紧缩起脖子,连肩膀都努力蜷缩着,恨不得马上钻到矮桌底下去。
“哎——他真的走了!”石小桃最后感叹一句。
白又双偷偷瞄了一眼,果真是走了。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暴露了。她咬着牙,低声控诉着“谎报军情”的祸首,“你不是刚刚就说他走了嘛!”
“是啊,没错啊,他都已经走到门口了,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我有什么办法。”石小桃摊开手,一脸无辜。说完,就起身去帮大哥嫂嫂招待客人了。
宴饮至尾声,黎妙年才姗姗现身,为两位准新人献上一曲《阳春白雪》。琴师眉眼含情、风雅出尘;古琴质朴韵致、非常昂贵;旋律清新流畅,如三月桃花浪;节奏轻松明快,似双燕钗头舞。琴声停歇后,众人还沉浸在一派万物欣欣向荣的初春美景之中。直到有人鼓掌,大家才回过神来,赞美之词不要钱一样往外倒。
黎妙年抬眸望向带头拍手的白又双,朝她笑了笑。岂料白又双越发来劲,直接站起身,大力拍着手掌,啪啪作响,估计厅中大半声响都来自她。黎妙年一边向众人致谢,一边款款走到她身边,稳稳坐下后,才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朝她连连摆手,小声恳求道:“可以啦可以啦!”
“太棒了!不愧是探春城的翘楚,琴师届的顶流!”白又双坐下后又把他又夸了一遍。“你不弹奏那些腻歪酸曲的时候,也别有一番风味嘛,真真是,财神爷着烂衫——人不可貌相!”
原来,人在无语的时候是真的会笑的。黎妙年听着她这番不知所云的夸奖,掩唇笑了起来。
“笑就对了嘛,明明一个大好青年,怎么整日愁眉苦脸的呢。”白又双叹道,“肯定是因为你总是弹奏那些郁郁寡欢、闷闷不乐的曲子才变得不开心的。”白又双一边说着,一边给他倒了杯茶,“以后多弹弹《霸王出塞》、《海青拿大鹅》那些快活的曲子。”
“……”黎妙年捏起茶杯,小啜一口,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是《霸王卸甲》、《海青拿天鹅》!”
“哈哈哈!好好好!天鹅天鹅!你是专业的,你说了算!”
黎妙年还想再给她补补课,正要开口,只见两名侍女急匆匆地跑到石小柳和高揽蓝身边,低声说着些什么,而石小柳和高揽蓝皆是面色一变,相偕着往外走去。
这时,白又双站起身,随口说了句:“你慢慢吃。”
“你要去哪儿?”黎妙年刚问出口,就有点儿后悔了。
“嗯?”白又双扬眉一笑,“哦,我去小花园逛逛。”
找个侍女问了小花园的方向,白又双背着手,慢慢踱着步。一边走一边思考着自己的计划。这几个月来,她几乎在江南一带各大城镇闹了个遍,除了扬州。
这次的行程,虽然不在原计划之内,但是来都来了,趁着还有时间,要不要再做点儿什么为白又双扬名呢?可是……哎……不妥不妥。
她叹口气,摇摇头,又叹口气,再摇摇头。等她一抬头的时候,入眼的竟是成片的垂丝海棠铺就而成的粉色海洋。
烟细风暖,花映柳条,流莺斗语。春天,实在是一个非常适合许愿的季节。就像是埋下一颗种子,等它慢慢发芽,而后秋收冬藏。对于白又双来说,许愿这件事她只在小时候做过。但是,有一个人,似乎很喜欢许愿。
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打断了思绪。白又双绕了几个月亮门后,看到石小柳正在指挥着家仆,从一栋小楼里抬出了一个人往院子走去。
白又双返回到厅里,客人们已经走了大半。
黎妙年看到她出现在门口,立即站了起来。待她走近后,才开口问道:“怎么了?要走么?”
“没有什么好玩儿的了,我要走了。”
黎妙年听懂了,她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
白又双见黎妙年垂着眼睛不说话,想起是自己“强迫”他过来的,估计他心里的不爽还没有消散,心下顿觉愧疚。但是作为“只会惹是生非的白又双”,话还是要说的:“下次再去听你弹《十万火急》。”也不等黎妙年回应,转身就走。
黎妙年心里堵得难受,抬头一看,她都已经走到门口了,还是低低说了一句,“是《十面埋伏》。”
白又双刚跨出厅门,就有一个年轻人冲过来,怒目而视,直指她的面门,“妖女,别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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