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涧的后山处,小瀑布从两峰之间飞泻而下,水声潺潺,凉意四溅。有座小亭子建在一块突出的巨石上,嵌在半山腰。
此时风灯昏黄,飞蛾缠绕,桑兔坐在亭子里。
到了桃花涧,符容给桑兔留了句话“小兔子玩儿去吧”转身就投入到了工作中,把阿甲也带走了。无事做的桑兔,吃过晚饭,简单洗漱后,就来到了这座亭子里坐着。
月色下,飞瀑如银链深垂,水流、虫鸣、枝叶交缠的声音充斥着她的全身。师父在去世前跟她说过,让她往江南走,走才能活。现在,她到了江南。可是,师父,我又是为什么而活呢?
只要还在这世间,无论在哪里,她似乎就是一棵竹子,默默成长,一旦开花,就得去死,这是命。
可没有人问过她想不想开花。
当桑兔站在悬崖上,曾经妄想过,也许时间倒转,天地颠覆,悬崖变回平原,她也就不用死。
她往下看去,山涧漆黑,深不见底,周遭一片空白,她似乎立于现实和虚浮的夹缝中。现在跳下去,钟问策应该不会出现了吧?!
呵!
一道黑影从眼前落下。桑兔的手比自己的脑子更快反应过来,她飞身一扑,左手拉住了亭子的围栏,右手拉住了一截手腕。
唔!好疼!身体似要被撕裂了。
在短暂的惊慌后,谢千宥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拉住了。借着月色,他抬头看了下,反握住那只手,脚在崖边突出的岩石上一蹬,提气,翻身,直接跳进了亭子里。顺着他的力道,桑兔也被一并拉回了亭子里。
甫一落地,桑兔疼痛难忍,支撑不住,就要跪倒,一双手稳稳地托住了她,让她坐在了美人靠上。
谢千宥看着眼前的救命恩人,她脸色煞白,眉头紧拧,咬着下唇,一声不吭,只是细细喘息着。
桑兔抚着自己的胳膊,除了疼痛,没有断裂,她还能忍。缓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面前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难怪那么重。
见桑兔看向自己,谢千宥赶紧拱手作揖,恭恭敬敬道一声:“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桑兔摆摆手,“不必。”说罢,她想站起来,身体却像脱力似的,又倒回了椅子上。
只听谢千宥低低道一声:“得罪了。”弯腰便把她抱起,往山下走去。
走了一会儿,眼看自己居住的小院就在前方。桑兔拍拍他的肩膀,“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了。”
“好。”
桑兔道了声谢,转身就要走。
谢千宥赶紧出声道:“在下谢千宥,表字百和。敢问姑娘名姓,日后也好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我叫桑兔。举手之劳,不用报答。”
“桑兔姑娘,你是不是也住在桃花涧?哪个院落,明日想请姑娘吃顿饭,可好?”
“也不用。”桑兔说完,就快步走了。
看着桑兔转个弯就不见了踪影,谢千宥的脸瞬间沉下来。那人肯定知道自己没死成,估计还会再出手,他得想个办法。
桑兔一回到院子,两条一长一短的人影就扑过来,一左一右地拉着她的胳膊。
“姐姐!你去哪里玩了?”
“小兔子,你跑哪里野去了?”
“唔——”猝不及防的疼痛让她闷哼一声。
符容率先反应过来,放开她的胳膊,转而捏起她的手腕。“怎么?你受伤了?伤哪里了?我看看!”
“没有。山涧那儿有人滑倒,我拉了他一把。”
“伤筋动骨一百天呐!”符容的秀眉刚刚展开,又拧起,“不过,你这个脉象……”
桑兔收回手,“小时候生过病,一直这样。”
“哦——!可怜的小兔子!我药箱里有活血膏药,你先回房休息,我去拿给你。”符容没有再问。谁都有秘密,尤其是美人。
桑兔半躺在床上,揉捏着自己的胳膊,门外传来欢快的声音:“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符大哥送药来啦!”
桑兔:“……”不开行不行?哎——还是开吧,拿人手短么。
“符大哥,有劳你了。”
“不会不会。这个药膏是我自制的,里面加了百和香,最适合女孩子用了。你把药膏放手心里,像这样两手合十揉搓一会儿,待膏体融化,涂在扭伤处就可以立即缓解疼痛,然后呢,每天早晚各一次,三天内保证让你恢复如初!”
符容絮絮叨叨说着,桑兔的眼神越来越软,“谢谢你,符大哥。”
“不谢不谢。若是有涂抹不到的地方,我可以代劳的。”
桑兔:“……”谢太早了。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哈哈哈哈哈!”符容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桑兔闷哼一声,符容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呀,忘了……你好好休息哈!”说罢转身就要走,然而下一刻他又回过头来,一脸欲言又止。
“符大哥?”
“你那个脉象……当年为你医治的大夫是怎么说的?”
“……大夫说,好好将养,可活到天命之年。”
符容点点头,“……那你好好休息。”
“乖乖,你起来啦!”
“乖乖,来吃白糖糕!”
“乖乖,来喝绿豆汤!”
“乖乖,来吃百合糕!”
“乖乖,来喝碗冰镇水果捞!”
“乖乖,来尝尝这山泉煮的花茶!”
“乖乖,来试试这盅山药排骨汤!”
“乖乖,来来来……”
这两天,桑兔在符容的一声声温柔的“乖乖”里已经迷失了自我,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姓名。听到有人远远地喊着“桑兔姑娘”,她都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了。
“……谢公子?”
“桑兔姑娘叫我表字百和就好。”谢千宥躬身道。
“小百和。”桑兔脱口而出,糟了,被某人传染了!昨晚没有细看,只知是个年轻人。今天一看这位谢公子,圆圆脸,圆圆眼,稚气未脱的样子。
谢千宥一愣,而后笑弯了眼睛,“桑兔姑娘,可否赏光,到我院子一同用午膳,也好给我个聊表谢意的机会。”
“不必了,我吃过了。”
“既然如此,那……”谢千宥从怀里掏出一枚琥珀,“请姑娘务必收下这枚玉佩,他日若有需要,在下必当结草衔环,报答姑娘。”
“不……”桑兔摆摆手。
“阁下是?”符容端着几块寒瓜来找桑兔,看到她在院子的月亮门下跟一年轻男子说话。
“哦,在下谢千宥,来自泰州博山派。”谢千宥朝着符容拱手作揖道。
“洄溯阁,符容。敢问阁下找我们桑兔姑娘有什么事么?”
“洄溯阁?这么说,桑兔姑娘也是洄溯阁的了!”谢千宥大喜。
“不错。”符容答道,看着他手里的琥珀,瞬间反应过来,“你就是在山涧那儿摔倒的人?”
“正是。在下特意来感谢桑兔姑娘的救命之恩。”
符容看向桑兔,桑兔叹了口气,“好吧。”随后接过了琥珀。
谢千宥很高兴,又是一通作揖,而后告辞了。
符容凑过去,“这东西,看起来很值钱啊。”
“符大哥,请你收下这枚玉佩吧。”桑兔双手捧着琥珀,眼神清澈坦荡看着符容。
“嗯?不行不行,那人给你的感恩信物,怎么能送我呢?”符容一个转身,边说边往院子里走。
“我因救他受了伤,而你给我治好了伤,这善果现在在你这儿了。”桑兔跟在后面说着。
符容哈哈大笑,把装有寒瓜的碟子放到小院里的石桌上,接过了琥珀,“那好吧,看在你这么诚心诚意的份儿上,我就先替你收着啦!”说着就把琥珀挂在了自己的腰间,交代了几句好好休息,哼着小调走了。
阿甲见符容迟迟不回,把书往桌上一扔,自己也趴倒在桌上,“哎——!好想出去玩啊!”
“你这小家伙,又偷懒!”符容在他脑门轻轻一弹,一撩袍坐下,拿起账本看着。
“符大哥!容哥哥!”阿甲讨好地冲他笑笑,站到他旁边帮他捶着肩膀,“我都看一上午了,能不能让我出去玩一会儿?”
“不行。”
“……好吧。”阿甲也不是没有料到这个回答。“哎?符大哥,这个玉佩好漂亮啊!”没见你戴过呀,上午还没有呢,哪里来的?”
“是吧!漂亮吧!小兔子乖乖送我的信物!”符容捏起琥珀把玩着。
阿甲一跳,“符大哥!难道说你跟兔姐姐有一腿?哎哟!”
符容回手捏着他的脸,“你这小家伙,胡说什么呢!你符大哥是男的,你随便说不要紧,但你兔姐姐是女孩子,你说这样的话,就是豆腐里吃出骨头来——无事生非,会毁她名声的哦!”
“符大哥,瞧你这么高兴,是不是在老孔雀开屏——自作多情啊?”阿甲摸着脸,不赞同地看着他。
符容简直哭笑不得了,“看你的书去!”
“符大哥,朋友妻不可欺哦!”阿甲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
“我看你就是灶王爷扫院子——瞎操心!”
傍晚的时候,有两辆大马车到达了桃花涧。
“阁主大人!”阿甲一看到花厅里的人影,远远地喊了一声,开心地跑过去。
钟问策正跟面前的人说着话,听到声音,一回身就看到飞奔而来的阿甲,还有后面跟着的桑兔和符容,他弯起了唇角。
桑兔见他就那么望过来,唇边的笑意漫延到眼眸,浸染一片绯红。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悬崖真的变回了平原,还开出了桃花,一整片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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