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郸,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少年郎被自家长公子这样注视着,不由得挺直了腰背。
“还记得我们从湖州来的路上有个岔路口吗?”
武郸回忆了一下,“记得。”
“好。你先回到那个岔路口,选另一个方向,向南约二十里有个吴兴镇,到了镇上直接去军营,驻军都尉叫侯励兴,你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请他派兵赶来擒贼。”
“是。”
“若是没有见到侯都尉,就找他的副官张阂。若是他们对你说的话有疑问,你可以告诉他们你的父亲曾经是定海大将军钟离章麾下的一名副将。他们可能会派斥候探马先行,你就听他们安排,跟着都尉或者副官的大部队同行。”
“明白。”
“如果他们拒绝了你的请求,或者你遇到处理不了的情况就不要在军营逗留,直接返回湖州用暗号跟洄溯阁联系后再另做打算。还有,带上这个。”钟问策将一支响箭交给他。
武郸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是专属于长公子的信号弹。“这……”
“会用吗?”
“会。”
“好孩子,注意安全,去吧。”
“嗯!”武郸咬牙应了一声,转身跳上马就往来时路狂奔而去。
宫甫君看着少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东方微白之中,啧啧两声,“你还真是操心啊!这个孩子挺机灵的,就是报个信儿的事,能有什么难度。”
说到难度,他总觉得钟问策有点儿过于谨慎了。刚刚他就想冲进去将何庄主以及看守的人都打一顿,直接将姑娘们放走,但是被钟问策阻止了。
“抓住贼人只是其中一部分,最关键的还是将受困者安全救出,尽可能减少无辜者的伤亡。目前我们没有后援,还不确定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周边有没有放风的。三个人哪怕动作再快也无法在同一时间制住所有的贼人,贸贸然行动就有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混乱,让个别贼子趁机抓了人跑了或者去通风报信,这些都会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而姑娘们现在被关着,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还是待官兵到来将周边封锁后再实行解救比较稳妥。最后待姑娘们都安全了,官兵还可以将她们护送回原籍。后续很多事情不是我们三个人就能做到的。况且,那些姑娘看起来已经心绪不宁、神智不清,我们突然出现肯定会惊吓到她们,而她们有此遭遇也不会再轻易相信三个陌生人、听我们的安排。若她们反抗的话,你也要打晕她们吗?若你打晕了一个,剩余的人会不会反抗更加激烈?姑娘们已经很虚弱了,混乱中我们稍有不慎就会对她们造成更多的伤害。”钟问策耐心解释着。
宫甫君反应了好半天终于抓住了一个重点:“……怎么不信?你长得这么俊俏,我这么威武,小牡丹又这么乖巧,一看就都是好人啊!”
钟问策听后笑了。他一笑,宫甫君就更晕了,都没有听到他后面的话,只一个劲儿地点头,“嗯嗯嗯,对对对,你长得好看,说得都对……对了,那你怎么不让小牡丹去最近的府衙报官,这里是云炀县的管辖范围……”宫甫君没问完就明白过来了,“难道西弛山庄在府衙里有内应?”
钟问策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救人要紧,还是小心为上。”
说到府衙,钟问策心中一沉。去年冬天,被雷子救起后留在大柳树村的那些天里,他就复盘过很多次在辰勾城发生的事情。
当时符容收到赵昭楠被找到的消息就率先返回了扬州。而钟问策去了衙门,李捕头说审问过车夫,他们的任务就是将女子送上船,其他什么都不知道。当时府衙人手不足,李捕头已经在向上面申请调派人手。考虑到救人要紧,钟问策就独自登上周家的船继续去寻找贼人的行踪,结果船只爆炸。除了他,船上六名船员的尸体后来被陆续打捞到了。根据周家的调查,其中一名船员的家人莫名失踪,他很有可能就是被人威胁在船上安装了炸药并引爆的人。而炸药的来源,凌霄和吴家竟然没有查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钟问策抬手摸摸自己的左耳,仍然只有触感,听不到任何声音。
这次的情况不同,受困的姑娘们就在眼前,且不说官府中是否有内应,仅说衙役捕快的身手和行动力就比不得军队。若是府衙部署不当有拖延,或者真有内鬼,贼子听到风声直接挟持人质跟官府对峙,情况将会变得愈发复杂。错过了这次突袭的机会再想将人解救出来就更困难了。
此时天光大亮,武郸去搬救兵,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大半日。钟问策对宫甫君说道:“走吧,我们再回去看看。”
宫甫君知道他说的是返回西弛山庄,他们还要找到当时在湖州的另一个杀手,这也是他们来到西驰山庄的主要原因。之前得到消息,那个杀手被人劫到了这里。宫甫君来之前就有了计划,附近有个从襄阳城致仕的官员,由他引荐,他们三人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敲开了西弛山庄的大门,在庄里由庄主何酉枰陪着好吃好喝了三天后就告辞。
在庄子里的三天,他跟钟问策都明显察觉到庄主何酉枰越来越焦虑、越来越不耐烦,好几次“逐客令”就在嘴边了却又生生忍下,这就说明他心里有鬼。他们的突然到访确实是令他措手不及,也耽误了他“原来的计划”。“敲山震虎”的戏码做够后三人假装离开,果然就看到何庄主连夜出门往郊外跑去。
他们此次乘夜跟踪庄主何酉枰,本以为会找到那个杀手从而揪出罪魁祸首,结果却意外发现了被囚禁的姑娘们。原来这就是庄主何酉枰心里最大的“鬼”。
一个人会做出什么样的“恶鬼行径”,宫甫君并不惊讶,令他惊讶的是钟问策的反应。在他们三人刚看到别院里的情形,而武郸还在发抖时,钟问策很快就分析形势并做出了安排。宫甫君对这位退隐的将军又有了新一层的认知。他仍然关切民生疾苦、留意江湖动荡、甚至清楚各地驻军的情况,那么他当初远离皇城绝对不仅仅是因为沉疴在身、厌倦了朝堂。
宫甫君用余光扫过身边的钟问策,明明一副晓风残月、嫩冰易碎的清冷面容,却在林暗草惊风之时,一马当先地拉满了长弓,将众人挡在自己身后。啧——看着都累。
对于钟问策来说,从得知此次黎妙年和小兔的遇袭跟西弛山庄有关后,他就想起两年前在桃花涧发生的命案。西弛山庄少庄主何峪霆同黎妙年到桃花涧游玩,因何峪霆对姜喜茱始乱终弃而被她妹妹姜喜萸推下山涧身亡。黎妙年是证人,他还向官府说出了何峪霆之前想要谋害谢千宥的事情。
这一路上钟问策也将这些事对宫甫君和盘托出,毕竟眼下他们俩的目标是一样的。
若是何庄主找人劫持黎妙年是想要为自己儿子报仇的话,为何时隔两年才动手?难道是因为黎妙年从那次事件后就隐退的关系吗?还是说有人从中做梗,利用西弛山庄在谋划着什么?这些年轻的女子是哪里来的?最近没有听说有女子失联的消息,会不会是之前的一部分人被转移到这里来了?还是说只是刚刚开始,消息还没有散播出去?何酉枰囚禁女子,难道也跟徐茂铖一样是在用邪术让自己的儿子复活么?可是要使用太阴昴精掌,还需要其他条件,而最主要的一点是,据他所知何庄主本人并不会武功。那他抓这些女子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还是其他人?两年过去了,何峪霆的尸身还保留着?那他的墓地是空的?如果要去挖墓的话该找个什么理由比较合适?能不能说是因为宫甫君养的一只千金蛐蛐跑到了坟地里?或者是何少庄主给他托梦了?
“可以停了。”
钟问策听到宫甫君的话后立即拉停了赤鸳。他看看四周,两人还在半道上,连西弛山庄的影子都没有瞥到。难道是宫甫君察觉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嗯?为何停下?”
“我是说,你的思绪可以停一停了。”宫甫君看钟问策一言不发、眉头微皱的样子,就知道这人一直在思考着什么,周身压力大得连方圆几里内天上的云层都变得又厚又沉。
“你先别想这么多,等抓到人问一问就知道了。再不行,将贼人打一顿解解气也是好的。你长得好看,我让你先打。”
钟问策:“……”
宫甫君难得见到他这种恍惚懵懂的表情,觉得新鲜又好玩,遂大笑起来,惊起林中的雀鸟扑棱扑棱地纷纷出逃。他笑完还夸张地叹息道:“这人啊太聪明就容易多虑,多虑就会衰老,衰老就会短命,美人迟暮就如同草木凋零,可惜可叹!你这么耗费自己的身体和精力,难道是想让我小妹年纪轻轻就守寡么?”
听到他提起小兔,钟问策的脑子里响起的是她曾说过的那句“我是要活到九十岁的,可以分给你一些!”
钟问策失笑,有时候他挺羡慕宫甫君这种不羁的做派,坦率又直接,跟小兔有些相像,难怪他们俩会在打了一架后还结拜为异性兄妹。被宫甫君这么不着调地调侃了一番,他的心神确实是放松了不少。
俩人打马返回,还未到西弛山庄,就看到山庄方向的上空飘着阵阵黑烟。原来之前感受到的层云压顶不是想象。
待到得近处,心下皆是一惊。原本巍峨的大门和外墙已经是焦黑一片,庄里的亭台楼阁还飘着火苗,周围不仅有身着官服的捕快衙役,还有自发来帮忙的百姓在努力救火。
钟问策和宫甫君对视一眼,双双掉转马头,朝郊外那处别院跑去。
武郸马不停蹄奔驰在官道上,未到午时,他就到达军营并见到了侯都尉,一说明来意,对方立即就召集了两个小队整装出发。一路都很顺利,连日光都正好。
众人到达别院后,却见院门大开。侯都尉命军士将周边包围,又派人去查探。回报说院子内有打斗过的痕迹,发现了几具尸体,看起来刚死不久。
侯都尉立即下令搜查全院,在一处地窖中发现了被困的姑娘们,正瑟瑟发抖地围在一起,幸好都还活着。
姑娘们被救出,有几个很快就冷静下来,说她们都是附近村子的人,几天前西弛山庄在招工,她们就来了。刚开始都很正常,但是当她们被带到这里后就被看管起来,还被喂药,浑身无力,想跑也跑不了。据她们所说,有一群黑衣人杀死了看守,然后就要把她们都杀了。却又突然出现两个男子,黑衣人就跑了。
其中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子让她们找地方躲起来,说是不久后就会有官兵来救她们。还问了一个问题,“除了你们,还有没有其他人也被关在这里?比如受伤的年轻男子?”
“有……有一个,好像就在后面的屋子里,我听到看守的人聊天……”一个圆脸的姑娘说道。
别院的后续事情由侯都尉的人接管,现场很快就清理完毕,官兵们陆续护送那些姑娘回家。武郸决定继续蹲守,因为他担忧着另一件事——这都第五日了,符大哥说务必回扬州的,可是眼下长公子不见了,他又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此时天幕低垂,武郸想了想,拿出了那支响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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