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来成为了白塔的试验品之一。
这里有很多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孩子,白塔名义上属于帝国,驻扎在这里的研究人员,来自帝国统治下的各个星球,其中高等星居多,而充当实验品的孩子们也同样来自不同的星球,大多是低等星乃至是废弃星的孤儿。
她被飞船带到白塔后,每天都吃同样的食物,一包无色无味的半凝固液体。
身上的伤疤又多了一处,不过没关系,过段时间,研究员会喂给这群孩子一种新的实验药剂。上一次,仍在改进中的新药,让她全身发烫,在她旁边的孩子,眼泪一股一股地往外涌,她也疼,但旁人的眼泪仿佛是她的止疼剂。
“别哭。”江来抱着她轻声安慰,“你叫什么名字?”
“孟雅。我是不是不听话,做错了,为什么,好疼啊。”她在江来的怀里哭泣,一直到精疲力尽。
下一次,研究员来喂药的时候,江来看着他的眼睛说:“太疼了,不管你们想做什么,至少帮忙让我舒服一点。”
愣住的研究员,过一阵,笑了。他消失后,再度出现,递给江来一张申请表。
她不会帝国官方语,懵懂地抬起头,一脸愤怒。
“想要什么,自己去争取。看不懂字,不会填表,那你还想做什么?”研究员似笑非笑。那一瞬间,她心里熊熊燃烧的怒气,猛烈得甚至让她忘记了自己是笼中小白鼠的身份。
一群孩子,接受相同程度的改造。到研究计划后期,无法承受的人越来越多,有的孩子,江来还不认识,就听人说,已经死掉了。她觉得很可惜,因为他们还没有见过面,她不知道,死去的是怎样的人,她很好奇,她很想弄清楚是谁死了。
于是,江来忍耐着疼痛,观察那些来来去去的研究员,她记录时间,记下自己是如何从一个地方被转移到另一个地方,仪器在她的全身各个部位操作时,她也尽量保持清醒,只为了记下更多内容。记忆是宝贵的财富,塑造人的灵魂,而学习如何变得强大的记忆,是至关重要的。
她寻觅时机,发现每个月有一天是特别的,这一天,研究员们不会出现,而在这天晚上,她可以从笼子里翻出来,到处闲逛,也没人阻拦。
江来不知道要怎样逃离白塔,更不明白想要带着其他孩子一起离开需要做些什么。
但,当她发现第一个漏洞,便下定决心,要找到白塔内更多漏洞。总有一天,她会带着孩子们穿过洞穴,去往一个他们不需要被伤害、修改的世界。
她记下研究员口中重复的单词发音,记下他们说话时唇形的变动。某天,那个给她申请表的研究员,给她注射了一管不明液体。她看着他,说:“药物。进度。缓慢。新的。不成功。”她用的是他们的语言,而不是贝洛夫星16区的语言。
研究员的表情复杂,过几天,不该由他来处理江来的伤势,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他。他带给江来一本辞典。
偷偷摸摸学习的江来,悄悄将她掌握的知识分享给其他孩子。很简单的。她不认为自己是孩子们的老师,就像是在玩一个游戏,在游戏中,“我们脑子里要留下应该保留的记忆。”
某天,江来认为自己掌握的有关白塔的漏洞足够多了。她便无声无息地潜入笼子之外的世界,她找到了已经死掉的孩子们的资料,许多字词,她看不懂,而那些照片,她记在了心里。
人为什么这样轻而易举地就死掉了?不是为了自己,不是自身的选择。
太可耻了。江来看着那些照片,想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但她学习进程太慢。也许,帝国的语言没有记录下贝洛夫星的名字,而是另外取了一套编号。
她不认为自己所做的尝试,白塔的研究员们一无所知。她想要离开,而那些人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观察她。
终于,他们愿意承认,江来是特别的。
所有孩子当中,她是最后活下来的十个之一。她是唯一学会了帝国语言的人,哪怕只有部分单词和语法。
由于她是特别的,在新的命令下达后,她自然就成了白塔首选的实验体。帝国成年人先天排斥他们现有的技术,而太小的孩子也往往无法胜任。
要牺牲多少个孩子,才能换来一丝使神的皇帝重新降临的可能性呢。
多少年来,白塔最主要的研究计划,一直进展不顺,在无数次漫长的试验中,反倒催生发展了不少用作其他领域的高新技术。
白塔是帝国高层的秘密。他们默许、支持白塔的研究,不见得是为了复活神的皇帝,想想吧,那些爆炸式的新技术,要从何处来,如果是用在人的身上,由谁来付出这份惨重的代价,总不会是帝国高等星血脉纯正的孩子们吧。
江来不负所托,她融合了亚当。
她是诞生于白塔的宝贵财富。那个最先关注她的研究员没有错,他递给她辞典没有错,帮助她学习也没有错,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他有先见之明,他成了功臣。
无数狂喜的面孔,无数疯狂跳动的心脏。
终于,见证奇迹的时刻即将到来。
江来每天都和第一位找上她的研究员交流,他们会分享过去,她想知道所有过去和她有关联的贝洛夫星人的下落。她的父母,她的亲戚,朋友,邻居,同学。所有人,只要她还记得,她都会提起对应的名字和长相。
有两个名字被白塔标记为重点。
江来在新殖民地贝洛夫星时,最后一个同她朝夕相处的人,她的表弟乔克。以及,她亲口承认的唯一喜欢过的人贺心。
白塔认为这两个人有助于帮他们了解江来。
“很遗憾,我们没找到乔克和其他你很在乎的贝洛夫星人。我想,他们都彻底消失不见了。”
阳光笼罩下,江来神色如常,看不见失落和悲伤。
“有坏消息,也有好消息。”
“刚刚你告诉我的是好消息吗?”
“当然不是。”
江来专注地看着他:“请问什么是好消息呢?”
研究员转过身,顺着他的视线,江来看见了从花园后面走出来的人。似曾相识的一幕,有些熟悉的面孔,她不确定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人是谁。
他的变化太大,远离风餐露宿,靠近光鲜夺目。他还和原来一样,像一朵温室里的花。正是这点,让江来回想起来,她青梅竹马的玩伴,需要她哄骗忍让的少年。
久别重逢,他一脸讨好。在来这里之前,他有被交代过,江来是特别的,他得想办法让她觉得自己是特别的。
“我没有忘记你。”
贺心眼中的惊惶一闪而过,他犹豫着说:“好久不见。”
“你还记得吗?以前,你家的花园比我家的客厅还要面积宽广,我真的很羡慕,要是我家也那么漂亮就好了。花团锦簇,一派繁荣,我认定将来总有一天,我会过上不输给你的生活。”
嫉妒,喜欢。混杂在一起的滋味,酸涩迷人。
每天都有一段时间,留给江来和贺心单独相处。
梦逝去的速度比飞跃的时间更快。
甜蜜的果实,沉醉的灵魂,来来往往的研究员们停下脚步,驻足在关押江来的舱体前,他们眼中闪烁着的是相同的虔诚向往,科学发展到后期,怎么能不相信是世上原来真的有神灵在居高临下俯瞰他们。万分之一的成功概率,一万个人中、一万次尝试中是谁率先抵达圣地。
未来,过去,交织成一条线,在同一个黑点上重叠。
先于他们期望着的神的皇帝降临的是巨大的灾厄。
问题出在江来的记忆。她掌握了亚当,成为亚当,然而,她的头脑则属于江来。
她不认为自己理应承载神的意志,她所记得的画面,诸多难以释怀的情绪,都在叫嚣着,毁灭掉白塔,除了无辜的孩子们,一切都应该燃烧殆尽,映照在她眼中的火光,炽烈耀眼。
她逃跑了。
白塔轰然倒塌。
新的白塔,出现在各处,研究员们身穿统一的制服,雨后春笋般冒出,汇聚在白塔内。他们承认,拥有神的力量的江来,他们无法对付,要像从前的江来研究白塔的生态一样研究她。
记忆是她不受管控的根源,也是他们能够利用的弱点。
同江来一起逃走的孩子们,一旦被发现,就会交由白塔,他们成为了怪物——拥有扭曲现实能力的觉醒态。觉醒态会带着白塔的研究员找到亚当。
在第一只觉醒态诞生的同年,流落在外的皇族血脉也被带回女皇身边,她有了新名字和新身份,二皇女月炎。她被告知,她有个未婚夫,和她一样,是个身世凄惨的人。
从此,备受瞩目的月炎,有了一位和她一般被全帝国注视着的婚约者。
整个帝国的赏金猎人都在追寻同一个人,照片上的她年轻稚嫩。猎人们不明白她的重要性,只知道抓住她的赏金足以使人过上奢侈无度的生活。
阴暗的地牢内,病榻缠绵的贺心,全身插满输液管。
他死之前的心愿是那样真挚,依附月炎的那些人,已经彻底无视了他,他每天躺在冰冷的铁床上如同尸体,这些人觉得无论怎样对待他,都无所谓了。
“神许诺祂的信徒,再次为人会过上最好的生活。现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净化自己的灵魂,等到来世,便可无所不有,无所不能。”
在他死的那天,月炎来到他身边,低下头,轻声道。
“我恨你,你根本不配当我的婚约对象。”
贺心双眸紧闭,睫毛轻颤,因身体脆弱不堪,饱受折磨,干枯的脸冒出细密的皱纹。
他无法发声,心里回味着刚刚做的那个梦。
在梦中,他和江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江来没有死在战场上,他也没有偏信月炎的话,他果断退婚,迎回了自己的心上人。他有多长时间没有见到江来了?很久了。在梦里,他看见,江来成为了一个很好的人,不只他很爱她,所有人都见证了她的光辉。他曽失去的恋人,拥有无限的潜力和最温柔的一颗心。
“你和她一样,都是失败品,没有任何价值。但愿你能做个美梦,在你仍然有意识的时候。”月炎这句话,在他耳边响起,他已经丧失意识,自然也就没能听见她的言外之意。
改头换面的江来,通过失忆来保全自身。
贺心也早已在药物作用下,忘记发生在白塔的一切。
在他的梦里,江来一脚踢飞众Alpha,一拳打爆敌方飞艇。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仍然没有回想起在他成为皇室婚约者之前的记忆。
在他的生命走向终点时,江来抬起头,看见雪花纷纷扬扬落下。
她在战场上假死脱身。舍弃的不只是江来这一身份,她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却没想过,那些消失不见的,对她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感到异常厌倦,于是,她打开记忆的闸门,赶在神的皇帝降临前,融合亚当力量的江来,决定重启世界。
……镭射光在夜空闪烁交汇,瘫坐在乌黑小巷的少女,扶墙起身,踉跄两步,艰难站稳了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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