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乌其乐首领,竟敢如此顶撞陛下?而陛下……竟未发雷霆之怒,反而像是……被戳中了痛处,满眼都是痛楚和懊悔?
“陛下……”赵崇小心翼翼地开口,试图缓和气氛,“乌其乐首领性情刚直,或许……或许只是不通权变之道……”
宇文尚颓然地摆了摆手,无力地坐回椅子上,以手覆面,遮掩住眼中翻涌的痛苦。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沙哑地开口,声音疲惫不堪,“无妨……是朕……思虑不周。容后再议吧。”
将领们怀着满腹疑云和惊异,躬身退出乐军机厅。
刚走出门口不远,几位按捺不住好奇和震撼的将领便忍不住聚在一起,低声议论起来。
“我的老天爷!你们看见没?那乌其乐首领方才竟敢如此顶撞陛下!而陛下……陛下那样子……”
“何止顶撞,那眼神,那语气,简直是指着鼻子骂啊!陛下竟忍了?”
“这乌其乐首领到底是什么来头?陛下对他未免太过容忍迁就了,简直不合常理!”
“是啊!还有他那相貌气度……你们说,他会不会……真的是……”一位将领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芒,
“那位传言中……葬身火海的君后?”
此言一出,几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目光不由自主地都投向了跟在后面、正欲悄然离开的王德全。
作为皇帝身边最亲近、侍奉时间最长的太监,也是唯一可能近距离见过君后真容的宫中人,无疑是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人!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快步上前,围住了王德全。
“王公公留步!”
“王公公,您老见多识广,您看……”赵崇作为兵部尚书,地位较高,斟酌着开口,声音压得极低,“这位乌其乐首领……他当真只是草原上一个部族首领?陛下对他……这态度,实在令人费解啊!您老在宫里年头最久,当年伺候过君后,您看这乌其乐……他……他像不像……?”
几双眼睛都紧紧盯着王德全,充满了探究和急切。
王德全被围在中间,只觉得后背发凉。
他深知此事关系重大,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两军阵前不容有失,若再被流言所扰……
他脸上堆起惯常的、带着几分惶恐和卑微的笑容,连连摆手,语焉不详地低声道,“哎哟,几位大人折煞老奴了!老奴就是个伺候人的奴才,哪敢妄议贵人们的事?这位乌其乐首领……确非常人,性情刚烈,恩怨分明,本事也大,陛下礼贤下士也是有的……至于其他的……天威难测,圣心独断,老奴愚钝,实在不敢妄加揣测啊。诸位大人还是……还是以军务为重,以军务为重。老奴告退,告退。”
说完,他像被火燎了尾巴一样,也顾不上失礼,匆匆对着几位将领拱了拱手,便佝偻着身子,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留下几位将领在原地面面相觑,心中的疑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因王德全这含糊其辞、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数日后,经过多方侦查和确认,一支规模不小的狄戎部落联军开始向黑石堡东北方向的“飞云隘”移动,似乎意图绕过黑石堡主力,袭扰北朝腹地粮道。
战机稍纵即逝。宇文尚迅速调兵遣将,决定亲自率军前往拦截。
军议时,褚良主动请缨。
“云泽部熟悉飞云隘地形,愿为前锋,引路破敌!”
宇文尚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
“不可!狄戎凶悍,此战凶险!首领及云泽部只需提供向导即可,冲锋陷阵,自有朝廷将士!”
他无法承受褚良再有任何闪失,一丝一毫都不能!
褚良闻言,剑眉紧蹙,眼中瞬间燃起怒火。
“陛下这是何意?视我云泽部为累赘?还是觉得我乌其乐只会躲在他人羽翼之下乞食?我部男儿,亦有热血!此战,非是为朝廷,是为我云泽部死难的族人报仇!陛下若不准,便是看不起我云泽部!我部即刻离开黑石堡,绝不接受此等施舍!”
“你……”宇文尚听他以离开相要挟,瞬间哑口无言。他看到了褚良身后那几位云泽部勇士眼中同样燃烧的战意和屈辱感。
他知道,再阻拦,便是彻底践踏了褚良和整个云泽部的尊严,那比战场上的刀剑更伤人。
“……好。”
宇文尚艰难地吐出这个字,声音干涩,“首领……务必小心。”
飞云隘外,两军对垒,战鼓擂动。
北朝玄甲如潮,狄戎骑兵如浪。褚良率领数十名云泽部最精锐的骑射手,如同灵活的游鱼,穿插在战场侧翼。他们熟悉地形,箭术精准,专射狄戎将领的坐骑和弓箭手,极大地扰乱了狄戎的阵型。
宇文尚坐镇中军,指挥若定,目光却始终无法离开侧翼那道矫健的身影。他看到褚良在箭雨中穿梭,看到他一箭射落敌方传令兵,看到他精准地指引蒙毅的骑兵冲击狄戎的薄弱点……那份在战场上爆发出的锐气和果决,让宇文尚的心跳一次次失控。
更让宇文尚心惊又心折的是,在几次关键的攻防转换中,褚良的行动竟与他心中的战术预判不谋而合!他刚升起“需派一队轻骑袭扰敌后”的念头,就看到褚良已率人悄然绕了过去;他正欲下令强攻一处高地,褚良的箭雨已率先覆盖了那里的守军!
没有言语交流,甚至没有眼神交汇,但两人在战场上的配合,竟如同演练过千百遍般默契无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并肩作战、心意相通的岁月。
宇文尚心中的爱意与敬重,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他的良儿,无论在何处,都是能与他并肩而立、心意相通的那个人!
战斗最终以北朝大胜告终。狄戎联军被击溃,狼狈向北逃窜。
收兵回营,已是夜幕低垂。
宇文尚处理完紧急军务,心中那份因战场默契而激荡的情绪难以平复。鬼使神差地,他又一次屏退随从,独自来到了云泽部营区外,远远望着褚良那座依旧亮着灯火的帐篷。
这一次,他没有靠近,只是站在更远的阴影里,贪婪地汲取着那一点微弱的光亮,仿佛那是支撑他的唯一暖源。
良儿就在里面,虽然仍是恨他,但他们之间的默契仍在,心意仍通。
就在宇文尚凝望之时,隔壁帐篷的帘子被掀开了一条缝。
宇文尚警觉,凝神观望。
是一个小小的身影。
裹着一件明显过大的厚实皮袄,像只灵活的小兔子,怀里似乎抱着个什么东西,飞快地从旁边陈锋的帐篷里跑出来,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哧溜”一声,敏捷地钻进了褚良的帐篷里,帐篷的帘子随即落下,隔绝了内外。
整个过程不过几息之间。
宇文尚愣了一下,随即释然。想必是云泽部哪个孩子去找首领有事吧?也许是送水?也许是取暖?部族之中,孩子亲近首领也是常事。
但他并未看到,就在那孩子掀帘钻入的瞬间,帐内透出的灯光照亮了孩子小半张脸——那墨紫色的发丝在皮袄的兜帽下若隐若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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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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