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稳了,追风小骑手!”宇文尚轻笑一声,轻轻一夹马腹。乌云踏雪极通人性,迈开稳健的步伐,在溪边平坦的草地上小跑起来。
风掠过耳畔,视野陡然开阔,褚昭先是紧张地抓住了宇文尚的手臂,随即被这新奇刺激的感觉征服,发出了兴奋的欢呼,“哇——!好快!像飞一样!” 他小小的身体随着马儿的步伐轻轻起伏,紫眸里盛满了纯粹的快乐。
宇文尚感受着怀中孩子真实的喜悦和依赖,胸口的闷痛似乎都减轻了许多。他小心地控制着速度和方向,唯恐颠簸到孩子。跑了几圈,他勒住马,抱着褚昭下来,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有些发白,但眼中却满是笑意。
“陛下,你累了吗?”褚昭敏锐地察觉到了,伸出小手想给他擦汗。
宇文尚心中一暖,抓住他的小手,“朕没事。好玩吗?”
“太好玩了!”褚昭用力点头,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就是……就是比我的追风快太多了。”
宇文尚被他逗笑了,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一个小油纸包,里面是几块宫中御厨特制的、软糯香甜的奶糕点心。“给,跑马消耗力气,吃点甜的补补。” 这是他特意让王德全准备的。
褚昭眼睛一亮,接过点心,小口小口珍惜地吃起来,吃得嘴角都沾上了碎屑,还不忘含糊地说,“谢谢陛下!真好吃!” 那满足的小模样,看得宇文尚心都要化了。
和褚昭日复一日的相处下来,愈发让宇文尚笃定内心的那个猜测,毕竟,他和孩子之间那种莫名的亲近,好感,相互濡慕,是天然的,无须修饰和伪装的自然流露,除了血亲,他想不到别的可能。
尽管孩子不肯告诉他任何身世,甚至连真名都不肯吐露,但王德全已经探得了消息,那孩子每晚,都会去褚良帐篷里待上一刻钟,然后再回陈锋的帐篷里休息。
宇文尚的手紧紧攥住了玄色袍服的下摆。
那应该就是良儿的孩子,而那孩子又是紫眸,一切昭然若揭……
他急迫的想知道答案,却又不敢贸然相认,既然褚良让孩子戴上皮帽,让孩子住进陈锋的帐篷,显然就是在有意隐瞒,此时忤逆他的意思,以良儿的脾气……
宇文尚一时欢喜,一时忧虑,总觉得此事比狄戎战况更加令他劳心费神。
他开始借着商议军务、探望伤势、甚至只是“路过”的名义,频繁地出现在褚良周围。
他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扫过褚良劲瘦的腰身,试图寻找生育过的痕迹,或是隐晦地询问,
“良……褚首领初来草原时,想必吃了不少苦?是如何安顿下来的?”
“北疆风霜酷烈,比不得中原,这些年……可还习惯?”
褚良的回应总是冰冷而警惕,有时是毫不客气的逐客令,
“陛下若无要事,请回吧。”
有时是毫不留情的驳斥,“陛下是来探听我云泽部的底细吗?”
有时干脆懒得搭理,只当他是空气。
然而,宇文尚却毫不在意。每一次被冷待、被驱赶,他非但不恼,心中反而升起一种诡异的满足和愉悦。
因为他们之间不再只有鸿沟,还有孩子这个纽带。那鲜活的存在,像一道最温暖的光,照亮了宇文尚所有的绝望和悔恨。他甚至觉得,褚良那些冰冷的眼神和话语里,都因为孩子的存在,而染上了一丝他不敢深究的暖意。
希望,如同野草,在他心底疯狂滋长。
数日后,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
将领们再次聚集,商讨如何彻底击溃狄戎王铎冽的主力。战报纷沓,争论不休。就在众人焦头烂额之际,一份来自南方的八百里加急军报被呈了上来。
宇文尚拆开火漆封缄的信筒,展开军报。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望着皇帝。
宇文尚的目光扫过军报,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凝重,渐渐变得复杂难辨。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南边……大捷。南朝伪廷,覆灭了。”
帐内先是一静,随即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和低低的议论。这是他们多年征伐的目标,本该是普天同庆的消息,可气氛却莫名地沉重。
宇文尚继续道,“伪帝……朕的侄儿宇文钰,与其残部乘船欲遁逃海外……途中遭遇海上风暴,舟覆人亡……尸骨无存。”
他念出“尸骨无存”四个字时,声音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帐内彻底陷入了静寂。众将领面面相觑,心情复杂难言。那是陛下的亲侄儿,是曾经的南帝。虽然是对手,是叛逆,但如此年轻就葬身鱼腹,总归令人唏嘘。更微妙的是,小皇帝一死,南朝最后的正统旗帜彻底倒下,北朝一统天下再无阻碍,可这胜利的代价……
宇文尚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战事再议,容后再报。”
将领们无声地行礼告退。宇文尚独自坐在案后,手中捏着那份冰冷的军报,望着帐顶,久久未动。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沉沉的暮霭。
傍晚,溪边。
褚昭敏锐地察觉到了宇文尚的低落情绪。他放下手里正在给乌云踏雪刷毛的小刷子,凑到坐在石头上的宇文尚身边,仰着小脸问,“陛下,你不开心吗?”
宇文尚看着孩子清澈担忧的紫眸,心中郁结的块垒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他伸手将褚昭揽到身边,沉默了一会儿,用一种讲述故事般的、极其缓慢而低沉的声音开口,
“从前……有一只很强壮也很孤独的大兔子。它有一个小兔子侄儿,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大兔子虽然不喜欢小兔子的父亲,但看着那么小、那么可怜的小兔子,还是把它带回了自己的窝,细心照顾。”
褚昭依偎在宇文尚怀里,安静地听着。
“小兔子一开始很乖,很依赖大兔子。大兔子教它觅食,教它躲避危险,把它保护得很好。大兔子虽然平时很凶,但对着这只小兔子,却总是很温和。它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宇文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可是……渐渐地,森林里开始有流言蜚语。有些坏心眼的狐狸和豺狼,总是偷偷告诉小兔子,说大兔子其实很坏,害死了它的父母,现在养着它,也是为了将来吃掉它。小兔子一开始不信,可听得多了……就开始害怕大兔子,疏远大兔子,甚至……还偷偷在大兔子的食物里下毒草,或者故意把大兔子引到危险的陷阱旁边……”
褚昭的小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宇文尚的衣襟,小脸上满是紧张和不解,“小兔子为什么要这样?大兔子对它那么好!”
宇文尚轻轻拍了拍褚昭的背,继续道,“是啊,大兔子也很伤心,很困惑。它一次次原谅了小兔子,希望它能明白过来。可是,小兔子被那些坏家伙蛊惑得太深了,它觉得森林里所有动物都在嘲笑它被仇人养大,它越来越偏激,做出来的事情也越来越危险,甚至差点害得整个兔群都遭殃。大兔子没有办法,为了保护其他兔子,只能狠下心,把小兔子赶出了自己的领地……”
褚昭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汽,“那……那小兔子后来呢?”
宇文尚的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种深重的疲惫和悲伤,“后来……大兔子听说,小兔子在离开森林,想渡过一条很宽很急的大河时……遇到了可怕的风暴……小船翻了……小兔子……再也没有回来……” 他闭上了眼睛,仿佛能听到那夜海上凄厉的风声。
褚昭感受到宇文尚身上散发出的巨大悲伤,他伸出小手,笨拙地摸了摸宇文尚的脸颊,用稚嫩却无比认真的声音说,“陛下,别难过。小兔子……它去长生天那里了。长生天会照顾它的。大兔子……大兔子保护了其他的兔子,它做得对!它没有错!”
孩子纯真的安慰,像一股暖流,稍稍融化了宇文尚心头的寒冰。他睁开眼,看着褚昭写满关切的小脸,正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褚昭脸上的表情骤然僵住,大眼睛里充满了惊吓,猛地从宇文尚怀里跳了下来,看向他身后,小脸煞白地喊了一声:
“阿爹!”
宇文尚心头剧震,猛地回头!
只见褚良不知何时已站在几步之外的一棵老树下。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挺拔而冰冷的身影,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淬了寒冰的箭矢,直直地射向宇文尚,那目光里蕴含的寒意和审视,足以让溪水冻结!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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