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离开部落的谷底,他就一直在跟锋伯伯睡!阿爹最近总是很忙,或者……心情不好。
能跟阿爹一起睡,是他小小的心里最深的渴望,他立刻欢呼一声,紧紧抱住褚良的脖子,小脸在阿爹颈窝里蹭了蹭,“真的吗?太好了阿爹!”
褚良抱着怀中失而复得般的儿子,感受着他全身心的依赖和喜悦,心却沉到了无底深渊。他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儿子柔软的头发,闭上眼,将所有的痛苦和悲愤都压在眼底。
宇文尚,你休想!
很快,兴奋过后,疲惫席卷了小小的身体。褚昭在阿爹温暖而安全的怀抱里,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沉沉睡去。他小小的嘴角甚至还带着满足的笑意。
确认儿子睡熟,褚良小心翼翼地将褚昭安置在榻上,盖好薄被。他静静地坐在榻边,凝视着儿子熟睡的、毫无防备的小脸,那双遗传自宇文尚的紫眸此刻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许久,他眼中最后一丝柔软也被冰冷的决绝取代。
褚良霍然起身,动作轻捷地掀帘而出,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径直走向灯火通明、守卫森严的中军大帐。
大帐门口,宇文尚果然站在那里。他似乎早有预料,负手而立,脸色在灯火下显得比平日更加苍白,只有那双紫眸,深不见底,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平静。
王德全远远地站在阴影里,忧心忡忡。
褚良大步走到宇文尚面前,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空气却仿佛凝固成了实质。
“屏退左右。”褚良的声音冰冷,如同淬了寒冰,“大帐十米之内,不得留人!”
宇文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询问,只是微微侧头,对王德全道,“照办。”
他的声音低沉而疲惫。
王德全不敢迟疑,立刻躬身退下,低声喝令周围的侍卫全部退到远处。转瞬间,中军大帐周围陷入一片宁寂,只有帐内透出的灯火和远处巡逻士兵模糊的影子。
帐帘紧闭,隔绝了内外。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那沉重得几乎要将人压垮的、无声的恨意。
“宇文尚!”
褚良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声音却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撕裂般的嘶哑和刻骨的恨意,“你好手段!好算计!绕开我,去接近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用你的马,用你的点心,用你那些故作姿态的温和,去蛊惑他?!让他对你亲近,让他觉得你是个好人?!你真是……卑劣到了极点!”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我以为你变了?以为你真的学会了尊重?学会了把别人的命当命?我真是天真得可笑!你骨子里还是那个高高在上、视他人为玩物、为蝼蚁的暴君!你永远都不会变!你的‘好’,你的‘付出’,都带着目的,都是一种更深的掠夺和操控!”
宇文尚静静地听着褚良的控诉,没有反驳,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被激怒的表情。他只是默默地,从袖中取出那个熟悉的青瓷小瓶,倒出一粒药丸,放入口中,艰难地咽了下去。
药效似乎并不能立刻抚平他此刻翻涌的心绪,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嘴唇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他咽下喉间的苦涩,看着褚良因愤怒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声音沙哑而沉重,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坦诚,“良儿,你骂得对。是我卑劣,是我无耻,是我……对不起你们父子。”
他向前一步,目光紧紧锁住褚良,“你骂我,打我,甚至现在就杀了我,都是我宇文尚应得的!你救过我三次性命,我还你一命,还欠你两辈子的债,几辈子都还不清!可是——”
他的声音骤然哽咽,紫眸中瞬间涌上浓重的水汽,身体也因为强烈的情绪而微微颤抖,“褚昭……他是你的儿子,可他……同样也是我的儿子啊!” 这句话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后面的话被堵在喉咙里,只剩下破碎的喘息。
他死死盯着褚良,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求证,“是在……静园的时候吗?你走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他,是不是?” 他不敢去想,褚良是如何带着身孕承受那些酷刑,又是如何在逃亡的路上九死一生地生下这个孩子!
褚良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这句话狠狠刺穿。他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悲鸣。他没有回答宇文尚的问题,只是眼泪,无法控制地汹涌而出,顺着他冷硬的脸颊滑落。
“宇文尚……”褚良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泪中挤出,“如果没有昭昭……我真想……真想就死在那间冰冷的牢房里!一了百了!”
他猛地抬起眼,那目光中的恨意浓烈得如同实质,“我求过你!我像条狗一样跪在地上求过你!我反抗过!你看看你的手腕!” 他指着宇文尚曾被自己咬伤的手腕位置,“那里!那里还有我的咬痕!那是我最后的挣扎!最后的尊严!”
“我逃出来……像个丧家之犬……”褚良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痛苦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在破庙里……早产……血……全是血……我以为……我以为我要死了……我以为昭昭也活不成了……”
那地狱般的景象再次清晰浮现,让他痛不欲生,“宇文尚!你差点……你差点就亲手杀了你自己的儿子!用你的疑心!用你的暴虐!用你那高高在上的冷酷!”
这血泪的控诉,字字泣血,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将宇文尚的心剐得血肉模糊!巨大的悔恨和痛苦如同灭顶的洪水将他淹没!他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将眼前这个浑身颤抖、被痛苦和恨意吞噬的人拥入怀中,想要用自己的一切去填补那无底的深渊,“良儿……对不起……对不起……”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打断了宇文尚的动作和话语!
褚良用尽了全身力气,这一巴掌打得宇文尚的脸猛地偏向一边,苍白的脸颊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五指红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褚良的手掌火辣辣地疼,他死死地盯着宇文尚,眼中燃烧着八年来从未熄灭的恨火,一字一句,清晰冰冷地砸在宇文尚的心上,如同八年前死牢里那绝望的诅咒:
“宇文尚,我恨你。”
“这件事,永远都不会变。”
话音落下,褚良决绝地转身,掀开帐帘,大步走入外面沉沉的夜色中,再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个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魂魄的男人。
大帐内,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宇文尚脸颊上那火辣辣的痛楚,和心口那如同被生生剜去的巨大空洞,在无声地诉说着,这迟来的、血淋淋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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