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木栖只觉得血液倒流回四肢百骸,冷得她指尖都在发抖。那被点名、被剖析、被悬空的窒息感再次攫住了她。但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那沉如深潭的目光。
“……明白。”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被剥光般的虚弱和劫后余生的麻木。于千雪在旁边机械地点着头,泪水在眼眶里拼命打转,却不敢落下,只有嘴唇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哆嗦。
刘主任没再说话。他拿起桌上的那张打印照片,看也没看,直接“嗤啦”一声,干净利落地撕成了两半!接着又几下快速撕扯!洁白的纸张连同刺目的画面变成一堆无法辨认的碎片!他拉开办公桌旁的一个不锈钢垃圾桶盖,那些碎片如同雪片般飘了进去。
然后,他拿起林思媛上交的那张三寸照片。
于千雪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刘主任拿着照片的手。那张小小的、硬质的照片在指尖捻过。就在刘主任要将它同样处理掉的前一秒,他拿着照片的手指顿了一下,目光似乎不经意地落在那照片最刺目的焦点——两人手腕上那两圈在夕阳下熠熠生辉的银链图案上!那缠绕的蓝雪花与飞燕草!
刘主任的指尖在那个小小图案上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
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于千雪甚至怀疑自己眼花!
可那转瞬即逝的停顿带来的压迫感却如此清晰!心脏如同被重锤猛击!
紧接着——
“嚓啦——!”
极其干脆的撕裂声!小小的照片瞬间被撕开,然后更快速地变成更小的碎片,彻底掩盖了那纠缠的花纹,坠入深不可测的冰冷垃圾桶!盖子被“啪嗒”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仿佛一个黑暗的句点被强行钉下!
“好了。”刘主任拍了拍手,掸掉并不存在的纸屑,“事情就到这为止。你们可以回去了。以后引以为戒,注意言行。”他的语气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稳低沉,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从踏入办公室到照片粉碎的过程仿佛漫长如一个世纪,实际却只有不到十分钟。走廊地毯再次吞噬了脚步声。推开行政楼厚重玻璃门的一瞬间,午后灼热刺目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而下!强烈的光晕让人眼前发黑!热浪混合着操场喧嚣的人声扑面而来,带来一种极不真实的眩晕感。
两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木然地走在回教学楼的人群里。
于千雪终于再也忍不住,滚烫的泪水瞬间决堤!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晃动的人影和刺目的阳光!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呜咽冲出喉咙,只是身体剧烈地抖动,肩膀一耸一耸。
柳木栖伸出手,冰冷僵硬的手指抓住于千雪的手臂,用力将她拉向自己身侧。她自己的脸色苍白得透明,嘴唇抿得死紧,眼神却空洞得吓人,仿佛灵魂还未从那场无声的绞杀中回过神来。只有紧握着于千雪手臂的指尖在微微颤抖,泄露着同样汹涌的后怕和恐惧。
她们彼此依靠着,艰难前行。手腕上交错的银链在阳光下灼灼闪光,如同标记,也如同无声的哀鸣。
整整一天,两人像两只受惊过度的小动物,在偌大的校园里谨慎穿行。目光所及之处,仿佛都暗藏审视与危险。每一个投向她们的笑脸都可能暗含深意,每一句寻常的问候都可能是试探。柳木栖的手机被彻底调成了静音模式,屏幕永远朝下,偶尔震动一下,都会让她条件反射地绷紧身体。于千雪的眼眶一直泛着红,精神高度紧张,在听到背后有脚步靠近时甚至会惊跳一下。
放学后的“檐下光”,失去了往日的宁静。窗户紧闭,拉紧了窗帘,隔绝了外界。于千雪回来后就反锁了门,然后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般,蜷缩在地毯的角落,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无声地抽动。眼泪终于肆无忌惮地流下,沾湿了裤子的布料。那是一种劫后余生却又感到极度不安全的巨大委屈和恐惧。
柳木栖默默地将书包放下,走到于千雪身边。她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手在她颤抖的肩膀上落了一下,想要安抚,但最终还是收回,坐在她旁边,伸出手臂,沉默地将她颤抖哭泣的身体揽进自己怀里。
冰凉的气息包裹过来。于千雪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扑进她怀里,用力地抱紧柳木栖单薄却带着清冷气息的身体,脸埋在她胸前,泪水瞬间濡湿了一片衣襟。
柳木栖抱着她,手臂收得很紧。下颌抵在她散发着微弱栀子花香气的柔软发顶。她微微仰起头,闭着眼,任泪水无声地淌入鬓角。办公室里那短暂的、巨大的恐惧感如同潮水般重新拍打上来——教导主任那洞悉一切却选择“切割”的平静目光、撕碎照片时毫不留情的声响、还有最后那一刻……他指尖在照片银链花纹上那细微的、令人心脏停跳的停顿!像冰冷的针,一遍遍刺痛神经!
怀里的人哭得浑身发软。柳木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滚烫的泪水透过薄薄的衣衫灼伤着自己的皮肤。恐惧之后是巨大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灵魂被刮擦的钝痛。她把于千雪抱得更紧,手指有些颤抖地、一遍一遍抚过她因哭泣而剧烈起伏的背脊。
不知过了多久,于千雪的哭声才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轻微的、带着浓重鼻音的抽噎。她抬起泪痕狼藉的脸,红肿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看着柳木栖同样苍白憔悴的脸。
“他……看到手链了……对吗?”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哽咽的后怕,手指神经质地抚上柳木栖手腕冰凉的蓝雪花吊坠。
柳木栖沉默着。昏暗的光线勾勒着她下颌紧绷的线条。
“……他销毁了照片。”她最终只说出这一句,声音沙哑得像磨砺过粗粝的石头。
是毁灭,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宣告——它存在过,并已被判定为“不合适”。
“那林思媛……她会不会告诉别人……?”
恐惧如同湿冷的藤蔓再次无声缠绕。照片是源头,而源头的制造者呢?
柳木栖搂着她的手收得更紧,像是在汲取力量。
“她不敢。”她的声音很低,但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冷意,“刘主任的意思很明白。” ——“引以为戒,到此为止。” 这是一次温和却不容再犯的警告。
刘主任是权威的化身,他选择了看似公允的“切割”与“掩盖”,如同熟练的外科医生,用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除病变组织。但这切除的过程本身,已是对个体情感最残忍的解剖。
林思媛的所谓“好心”,在那沉稳、深邃的目光前,被**裸地剥去伪装,成为一种被看穿并掌控的威胁。这何尝不是一种更深沉的警告?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彼此沉重交织的呼吸。于千雪蜷在柳木栖冰冷却坚韧的怀抱里,红肿的眼睛望着对面墙上那被窗帘缝隙遗漏的一道细长的、越来越微弱的光线。那光线在昏暗中颤抖着,挣扎着,终究一点一点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光线彻底消失。
房间里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窗外的霓虹灯开始无声地闪烁,变幻的光影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变幻不定的、狭长的、微微颤抖的、如同叹息般微弱的光带。
房间里很安静。
只有两串银链在黑暗中偶尔因姿势的改变发出极其轻微的、冰冷的碰撞声。
像夜露凝结在蛛网上,悄然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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