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光透过门缝照进来时，褚本兴醒了。
仰头的姿势能正好看见对面的天窗，他眯起被刺的睁不开的眼，勉强看清了窗外还泛着黑蓝的天。
他心道天还黑着哪来的光，就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两道不相同的脚步走了进来，似乎在寻找什么，短暂的停滞片刻后，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走来。
“你昨晚就在这里度过的？”
背后一空，他感觉自己被架了起来：“算是吧。”
特里·艾森随意瞄了一眼满地的思路图，抓了一把他的手腕，没失温。
“这可不是什么春暖花开的季节，不怕自己冻死在这里？”
褚本兴借力站直，摸了把脸：“也没睡多久，大部分都醒着，死不了。”
男人便不再说些什么。
他低头绕开昨夜捡了堆了一堆，放在一边的琴的碎块，余光瞥见另一双脚，抬眼一看：“你也来了？”
宋湖阳绷着被冻僵的脸，什么话还没说，就被下了一道指令。
“那正好，”褚本兴揣着手往外走，“你在这看着他，我回去捯饬一下。”
人已经走出了门外，突然又转了回来：“你也别闲着，昨天回去老王给你讲案子进展没？”
宋湖阳被压的后退半步：“讲了……”
“那你对着我地上写的思路图，看看有什么疏漏，回来我讲。”
宋湖阳立马站的笔直：“是！”
褚本兴捂着半边耳朵逃走，心里骂骂咧咧年轻人就是有朝气。
冬季天亮的晚，褚本兴往返一遭天还是黑的，他又忘了拿手电，于是光荣的再次被绊倒。他还低头认真看了看绊自己的树根，好巧不巧，跟上次绊他的长的一模一样。
还真就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一直跌下去。
玩笑归玩笑，疼也是真的疼，他那好了又裂裂了又好的破手被他一个用力又开裂，好在天冷的已经流不出来血了。
他疼得直抽冷气，撇开手心的雪，扶着树干缓了好一会儿，继续走。
到地方时，留着的那俩人正围在一起不知道干什么，褚本兴下意识放缓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到两人身后，探头那么一看，瞬间满脸黑线。
“干吗呢你俩？”
右边那年轻小伙被吓得一激灵，手上拿着充当粉笔写字的红砖掉在了地上：“探长。”
“昂。”褚本兴来回看两人，“我让你俩讨论案子——你俩给我在这儿做数学题？？”
“没有、探长、”
“放屁，地上那一大片你当我瞎？”
宋湖阳心虚地往旁边挪了挪，挡住地上的字，他解释：“我们只是在算那些古筝的大小和重量，推算出有数量。”
褚本兴：“有什么用？”
宋湖阳想半天，憋出了仨个字儿：“不知道。”
褚本兴感觉想揍人：“诶呀，你说这手怎么就突然这么痒呢？”
他举起手，小伙迅速后闪。
褚本兴：“……”
好好好，实在是太好了。
“那什么，探长，咱要不先看案子吧，先看案子。”宋湖阳趁机转移注意。
他瞥了一眼人，跟着坐下。
“就目前来看，所有的大线索可以毫无疑义的串联在一起，”宋湖阳拿起石头圈起地上几个中心线索，“比如说昨天孙管家那件事，现在外面都在传是孙管家为爱报复杀人。”
褚本兴闻言，手上抛起的石子儿砸在掌心。
“不过为什么没有封锁消息啊，虽然没泄露出什么重要信息，但这也……”小伙不理解。
“锁了，怎么没锁，”他已经见怪不怪，“但你阻止不了有人要泄密，就算你制止了且严惩了某个，那你能阻止那些天天偷摸来巡捕房打探消息的记者吗？况且那是租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件案子死者背后牵扯的未知太多，他们巴不得传出去个什么谣言把注意力转走。”
宋湖阳不死心的问道：“没有人质疑吗？”
“有，但寡不敌众。”
年轻人不再问什么，伸长了手把边沿处未圈画的线索重新圈上。
褚本兴盯着地上的圈圈画画：“你说大线索基本可以串联，那就是内里出现了问题是吧。”
宋湖阳说是：“虽然我不知道凶手是如何诱骗孙管家写下的那纸遗书，但孙管家的死他无疑是最大受益者。密室和设计杀人，凶手甚至不用到达现场。”
“根据书房内的线索来看，案发前晚一定有人见过陈老爷，但他能完美的避过所有人的视线进入到死者的房间，必然是有个承接人在旁协助。”
褚本兴店头：“这点我们已经分析过了，熟人作案的概率很大。照你这样说，孙东如果是被骗过来的，那么骗他的人极有可能也是他认识的人。”
“这样一来就要找个陈家老爷先夫人和管家都认识的人，倒是简单了许多。”
“……尽管如此，”一直沉默的特里·艾森提出了一个问题，“陈家在通城内也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即便是几年以前，这三位共同认识的人也不会少到哪里去。就算是找到了知道当年真相的人，他难道就会承认吗。”
“这倒是没有细想的点。”褚本兴撑着下巴，瞄到一处打了三角符号的线索，“那什么情况？”
宋湖阳“啊”了一声，看向他指的地方：“噢，那上面只写了《国富论》，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就标了个记号准备等你回来了问问来着。”
“算个引子，搜查陈宅一楼那件储物间里发现了一片碎纸屑，核对下来和这本书残缺的那一页完全吻合。”
宋湖阳低下头：“这样啊。
他随口一应，看他手上动作迅速的划掉那个三角，心里注意到另一个事情。
“你在什么情况下会在一本书上做笔记？“他问的没头没尾。
宋湖阳没理解，跟对面同样看过来的特里·艾森对视一眼，措辞道：“老师让做读书笔记、还有……我写论文、找材料？”
褚本兴：“那你觉得陈负清会不会在书上做笔记？”
“啊？”年轻人更加不明白了，“不、不知道啊，应该、不会吧……”
他叹了一声气，起身：“走吧，回去看看。”
房门上的警戒线已经被撕掉，特里·艾森倚在书柜的一角，手上随便翻着一本书，视线若有若无的落在书桌前两人凑在一起的背影上。
“好干脆利落的字啊。”年轻人摸着书忍不住称赞。
褚本兴看他一眼：“你字儿丑？”
宋湖阳没好意思的挠挠头：“倒也勉强能认出来是什么。我以前还专门去练过，但最后都被我打水漂了。”
他笑了一声，低头继续翻书。
先前找线索时倒没怎么在意，现在认真去翻，才发现是别有洞天。
“确实是笔记，还不止一两页。”褚本兴边翻边说，“这字儿也是，既不是陈负清的，也没看出是男是女。”
“还有没有写什么其他东西？”倚在书柜前的人合上书，走过来。
褚本兴：“最后一页有个日期，没了。”
特里·艾森接过书，翻到某一页就读了起来。
他就近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坐了没两分钟，旁边站着的人出声说：“这看着不是什么普通笔记。”
褚本兴正偷偷摸摸掰着自己的手看伤口，听他这么一讲立马放开手问：“怎么讲？”
特里·艾森又翻看了几页：“不好说。我大致读了几页之前看过的部分，这本书的拥有者在旁边做了很多批注，比正文要易懂许多。除此以外，他的措辞和表达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严谨。
“这不像是在做笔记，反而更像是、”他沉思片刻，“在自己翻译。”
褚本兴沉默了。
他拿过那本书，随便翻了一页，字里行间都是密密麻麻的字，他甚至能在里面看见几句“古人云”和华新社报道词条，读了几段，确实更容易懂。
“什么神人？”褚本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特里·艾森在他旁边的桌前靠着：“或许你可以顺着这个方向去查找。”
褚本兴将书放回桌面上：“人么？确实是这么回事儿，但没有实质性证据，不过可以赌一把。”
他叫来巡捕，列了几个条件下去后，扭过头看两人：“你俩吃饭没？”
宋湖阳摇头说“走的急没来得及吃”，另一位则没什么反应。
“嘚，一个个也是都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他起身，甩了甩胳膊，“我请客，走吧。”
年轻人前一秒还蔫儿着，后一秒就两眼放光开始收拾东西。
“这么积极？”褚本兴看他忙前忙后。
宋湖阳拿这个本子写写画画，听他这么说就“嘿嘿”傻笑：“我现在还在试用期，不知道有没有工资，所以父母给的钱就想省着点花，别人请吃饭，我不就省了一笔钱嘛。”
“那敢情好啊。”他说，“不过也不用这么省，虽说是试用期，但工资也不耽搁。”
一行人出了门，年轻人自告奋勇去开车，就一溜烟闪人下了楼。
两人则是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褚本兴透过窗户看见已经和司机激烈交涉上的人，一边感叹“年轻真好”，一边又因为室内气温过高手上伤口化解而疼的直抽气。
他心想要不吃饭之前先去趟医院包扎包扎，又觉得不妥，内心正纠结，旁边递来个东西。他下意识撇开头先去看人，接着才去看那手上拿的是什么。
“绷带？”褚本兴扬眉，“哪儿来的？”
特里·艾森低头扯开一条，搭在臂弯处：“早上带来的。见你这伤口一直没清理，怕感染了会更严重，又一直没时间给你，我觉得你也不会立马去处理，索性就没给。”
褚本兴被他说的突然心虚：“话也不能这么说……”
手上一疼，纱布被一圈一圈缠在了掌心的位置，伤口处有些温热，男人往里面塞了药包。又绕了两圈，手被翻过来，他看着那双手绕着多余的绷带给自己打了个堪称工整的蝴蝶结。
褚本兴：“……”
特里·艾森又检查了一遍他的包扎，然后放开手，对他说：“虽然很冒昧，但是先生，还请您小心些吧，总会有人比您更担心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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