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是福安县里赶大集的日子,天刚一亮,县里村里的妇道人家便挎着篮子竹筐往集上走。
清晨天寒,街上的人都裹紧可头巾,不想透进去一丝风。
岳家刚娶的媳妇林氏也在其中之列,她没裹头巾,一头青丝用一只精良的木钗收拾利落,唇上用红纸抿得鲜红,庄稼户难得见到这般清秀体面,不时有人往她那边看。
见路上仅有的几个男人被林氏吸引目光,走林氏后面的妇人们便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这是岳秀才刚娶的婆娘吧。”这妇人嗤之以鼻,“啧啧,看着就不是个好好过日子的,瞧那涂脂抹粉的模样。”
“人家丈夫是个秀才,那也是体面的读书人,秀才娘子当然与我们这些天天做活的不一般。”虽说这话听起来像是帮林氏,可这语气却尽是阴阳怪气。
“我听说岳秀才乡试没考上,他家家底薄,这书肯定是念不起了,至多就是个秀才,日后还得找个营生养老婆孩子,有什么了不起。”
“我还听说好多秀才读了好几年没考上,心里不得劲钱也花光了,过的还不如咱们庄稼人呢。”
……
挎着篮子迈着小步子的林依依听见别人的议论,闷哼了一声,走的更快了一些。
不同于其他妇人来集市给全家置办衣裳、工具的目的,林依依只打算给自己买一些胭脂水粉,再给自己置办一身好看的衣裳。
想到今日岳秀才掏空家底才拿了一百个铜板给自己,林依依便气不打一出来,她本就是看秀才好歹是个读书人才欢天喜地嫁过来,哪想岳秀才读书读得家里半个子没有不说,乡试还落了榜。当初她可是推了给陈员外做续弦嫁过来的,没想到这日子清贫得还不如嫁庄稼汉。
林依依愤懑了一路,直到看到集市上花花绿绿的布料才高兴起来,她心里盘算着割两匹布做衣裳,再买个胭脂,若有余钱就买个甜豆包吃。
她小跑着走过去,小摊贩看她模样俊俏,热情地招呼起来:“娘子看看,都是新进的布匹,便是城里的小姐们也穿呢。不是我说,娘子穿上我这布子不比那城里的小姐差。”
林依依听着小摊贩奉承,也就心满意足地挑选起来,小商贩撺掇着她穿红色,喜庆还衬得她气色也好。
她听不得别人夸奖,便决定割两匹红色的,哪知道商贩伸出五根手指:“姑娘,这一匹布是五十文,两匹一百文。今天我没开张,你第一个来我给你便宜五文,你就给九十五文。”
林依依本该爱不释手地摸着布料,这一听动作一顿,两匹布就花去她那么多银子,她还怎么置办胭脂水粉,剩下五文连个胭脂都买不起,她生硬地杀起价来:“掌柜,给个实惠价,不能看我比别人体面就漫天要价。咱们李家庄啥时候有这么贵的布了!”
“哎呦,就这价格还是看着你比别人模样俏才便宜给你的。再说,我这布料跟别人一样吗?你一看就是个识货的人,我总骗不了你的,你瞧瞧这布子,都是城里成衣铺的好布子!再便宜我可真脱不了手。”
林依依摸着红布,觉得这布料敦实厚重,极适合冬天,确应该比夏天的布子贵上一些,这布摸着穿暖和不说还看着喜庆,她喜欢得不得了。只能跟商贩商量着又砍下去五文。
商贩也不含糊,便只要九十文,与林依依敲了板。
林依依收好布,小心翼翼地放在竹筐了,心情好的不得了。只是有了衣裳,那胭脂肯定是买不起了,顶多再买一个甜豆包,这就让她觉得扫兴。想了想,索性明天还有集,到时便再来一趟罢,于是买了一个甜豆包就往回去了。
到家时,岳秀才正热火朝天的做午饭,他一身粗布麻衣打补丁的衣服,上面还沾了油渍,白皙俊俏的脸上都是炉灰,想来生火做饭花了不少功夫。他听着门口有动静便一扭头,看见林依依,高兴地冲林依依说道:“依依,你等着,饭一会就好了,今天都买了什么呀?”
林依依看岳秀才那副穷酸样就嫌弃,往院子里的石墩子上一坐,把鞋脱掉捏起脚来,边捏脚边没好气地说:“能买什么!就你给的那几个子够买什么的,不过就是买了两匹布,过年也能穿个新衣裳,不至于冻死了!”
岳秀才抿抿嘴,一边炒着小青菜,一边不时回头望林依依,讨好道:“依依,你别气。过几日我应上了咱们县城里的教书先生,一个月有半贯月钱到时候都给你,你想买什么紧着自己买。”
林依依翻了个白眼,想着这还差不多。
她早上没吃饭就出去了,这会正有些饿了,便催着秀才快点把饭做好。
岳秀才疼惜这个媳妇,知道林依依是镇上最好看的姑娘,他娶回家来不容易,只敢好吃好喝伺候着,狗腿子似的“唉”了一声,便忙去给林依依盛饭,随后又将菜盛出来给林依依摆桌上。
林依依用筷子挑挑拣拣着,在她面前是一碟子脆爽的小青菜,一点油腥都看不到。另外还有一盘猪油烹的大白菜,里面混杂了几颗猪油渣,勉强能见着一点荤腥。
挑拣了半天,林依依把筷子一撂,说道:“早知嫁给你是过这种苦日子说什么我也不嫁了,原在我娘家平素还能吃些鸡鸭的,这会子嫁过来好几个月了吃了几回肉?你这样的以后怎么养我?怎么养孩子?倒不如把我休了让我回娘家。”说着,扯出一块帕子来抹眼泪,“我真是命苦!怎么就嫁了你,你瞧你穷酸书生一个!”
岳秀才见林依依哭,心疼得紧,捏着袖口去给林依依擦眼泪。谁知林依依嫌弃他的衣服脏,气恼地躲了过去。
岳秀才不知怎么哄,叹了口气,像下定很大决心才说:“依依,其实我家里还剩一些祖产。家里老祖宗原是个官宦人家,在职期间揽财不少,不过……”
岳秀才还没说完,林依依眼里便放了光,催促着说:“不过什么呀!”
“不过,传到我这代就只剩下一只金镯子,本是供奉在宗祠隐蔽处,祖辈都没敢动过,就连我读书也没动过。可我想着你既然已经是我的人我就不该对你有隐瞒,你嫁过来我连个像样的聘礼都没给你,我家里就只有这个值钱的东西,你要想要我取过来给你。”岳秀才寻了个凳子坐下,拿过林依依的小脚来,给她殷勤地捏着脚,丝毫没有嫌弃。
林依依听着金镯子心里甭提多高兴,她想一个金镯子管普通人家五年吃穿不愁全然不是问题,但面上却也不显,只是说道:“既然到你这一代也没什么祖产了,索性便将镯子变卖了。”
她故作姿态说:“倒也不是为了我,就是我天天吃这些东西,怎么给你家里传宗接代,再说有个孩子没银子也没法子养大不是?祖上那点银子财宝算什么,我可是要给你们家传宗接代的,断了岳家的子嗣血脉才是不孝!”
岳秀才听林依依这话毫不生疑,想来林依依嫁过来三个月肚子也没动静大抵是身子没养好,更该吃好一些补补,才好开枝散叶。想到此处,忙说“我这就去拿镯子过来,咱们一同去当铺变卖了,给你添置些好东西。”
林依依乐开了花,眼前的饭菜好像也有食欲了起来,捡起筷子津津有味地吃起来。随后她体贴地将筷子和碗收起来,喜滋滋跟着岳秀才去拿金镯子。
金镯子放在宗祠的地砖里,岳秀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一个匣子挖出来,打开匣子就是一只蒙了尘的金镯子,虽然旧了,但这金光灿灿的样子林依依是不会认错的。
这镯子比平常的镯子更粗,不光能吃保穿不愁五年,看来体面地过七年也不成问题。岳秀才这时将镯子取出来往林依依手上套了套,说:“你也没什么像样的首饰,咱们把这镯子融了,到时候一半典当,一半给你打个小镯子。”
林依依笑得嘴角咧到了耳朵根,看岳秀才这么大方,索性也说:“那我看你也犯不着去当什么教书先生,有了这镯子你还能再读几年书,要真不成,再去当先生也不迟。”
岳秀才做梦都想读书,可惜成了家得养老婆,这下林依依放了话,他也心里也愉悦,赶忙答应下来。
林依依晃晃手上挂着的金灿灿的镯子,越看越喜欢,甚至舍不得摘下来,她寻思着现在也没啥用钱的地,干脆再多带几天,也好跟别人显摆显摆,让那些碎嘴婆子还敢瞧不起她。
白日里她带着镯子出去打了几趟春风,夜里就带着金镯子和岳秀才睡下了。
这夜风刮的厉害,林依依手上的镯子突然金光一闪,将整个屋子照的如白昼。岳秀才头盖着被子睡的深沉,丝毫没注意旁边的林依依静的如死尸一般。
第二日一早,岳秀才如常起床去做早饭,林依依没醒他也没怎么管,因为在他看来林依依没事必然是日上三竿才起的。
过了一会,林依依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她先是惊吓,而后又是疑惑。
她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她记得她在家里通宵看小说的,但眼前的场景根本不像她家,看这个布置,更像是她懒得小说中反派的家。
家中家徒四壁,只有一张床,一个梳妆台,剩下的便是铺满宣纸的桌案和用来放置一卷卷的书画的青瓷桶。这场景显然是反派还是还学习的秀才的时候的家。
而秀才家中只有他和他妻子两个人,所以她是反派最开始的妻子林依依?
此刻她突然感觉手上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抬起手一看,彻底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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