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根上，秦霄宇让人来江家坳接江旭和江衔月进城。
“本来料子什么的都是齐全的，只要找好裁缝和绣娘就行，我想着这事儿不急，昨天才去问，谁知道年前做衣裳的人太多了，绣庄都忙不过来。我又听说有正月里不能动针线的规矩，担心到时候绣庄也不接活儿，就约了绣娘先给你量尺寸，你选好料子，让她们年前赶工做出来。”
江衔月不太理解，“不过几身衣裳，我自己都做好了，家里也还有好些料子，足够了，何苦再去找绣娘。”
说起来，她已经很久没去绣庄送过绣品了。
秦霄宇喝了口水，目瞪口呆地看向两人，总觉得他们说得好像不是一回事。
“我说的是你嫁妆里的衣裳。”
“是呀，我都做好了。做了十套呢，春夏秋冬的都有，我还在长个子，这些就足够明年穿的了。”
就是江旭没回来之前，她每季也给自己做两身儿，有个替换的，只不过料子肯定没有现在的好就是。
江衔月对家里的财力认知还是不太足。
江旭回来给她添置了不少东西，包括家具铺陈，衣裳首饰和各种小玩意儿，她过得很自在，但也并没有觉得跟以往有什么不同，无非就是东西精细些、丰富些，把她住的那三间西厢房摆得满满当当的。
她想她哥就算经商赚了钱，几千两银子也就不少了，而且那是她哥挣的血汗钱，她总不能因为她哥有几两银子就什么都比照大家小姐来吧。
所以江旭说给她置办嫁妆，她也就以为是像村里别人家嫁女儿那样，置办几件家具或者日常物品什么的，没有想那么多。
现在看来，还有别的吗？
江旭也愣了，他才想起来他好像一直没跟妹妹说过他到底有多少家底，又给她准备了多少嫁妆。
他以前也就是摆出哥有钱你随便花不用节省的架势，家里吃住都是妹妹操持的，饭食都挺丰盛，衣裳穿着也舒服。他以为她知道的，现在看来她还不知道啊。
秦霄宇笑，他觉得这兄妹俩太有意思了。
“走吧，咱先去看看你的嫁妆册子。”
江衔月迷迷糊糊跟着走了，等看到了册子，她才知道自己之前的话有多傻了。
从房屋田地、木器家具到衣裳首饰，再到铺陈摆设和各种日用品，不一而足。
怪不得人家说，大户人家嫁女儿，给的嫁妆就够女儿一辈子的花用了。
这个册子上的，何止够她过一辈子，都够她过好几辈子了。
江衔月合上册子，苦笑道：“哥，秦大哥，我哪用得上这些，我若是嫁到大户人家去，你们给我置办一些我也不推辞，可我嫁到钟家去，也不过是从村姑成个村妇，一辈子平平安安、衣食无忧也就够了。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但是这些东西我不能要，我虽没出过门，但也知道外头的艰难，你们要挣下这些，也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秦霄宇看江旭的脸色越来越沉，打断了江衔月的话。
“你说什么傻话，你觉得多，我们还觉得少呢，而且这只是初步拟的册子，真正实在的东西还没往上写呢，这不算什么，只是做哥哥的爱护你的一番心意，你要是推脱了，可就真是辜负他了。”
“我……”
“我能给你说更好的亲事，却未必能找到比他待你更好的人。我同意你嫁到钟家，是想让你去过自在日子，不是让你委屈自己受苦的。要是因为你嫁妆丰厚，就有人挑三拨四，那还不如早断了干净。你自己想清楚，你若不要，我这就退了你和钟家的亲事，去给你找个富贵人家，有我站在这儿，也没人敢欺负你。”
江旭已经控制不住脾气，他还有些自制力，说完这些话，就沉着脸走了出去。
秦霄宇看见江衔月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由就想到了几年前的自己，他微微笑了笑，安抚江衔月。
“你哥既然给你置办了，自然会为你考虑周全的，钟家那边他也会想法子过个明路的。这里头的大部分东西，像你还用不着的一些大件家具，摆设器物，都放在宅子里，就离这个宅子没多远，回头让他领你过去看。其他能用得着的，才会随你一起送到钟家去，就连各种料子也都是按品类、颜色装好的，只拣现下适合你用的送去……
“至于那些房产田庄，都跟你哥名下的离得不远，这两年他那边的管事先帮忙照管着，等过几年，你们有了孩子，女婿也能上手了，再交托给他……
“你说你嫁的是庄户人家，可你也是读过书的人，难道以后子孙后代你也只让他们当庄户人家？
“要知道即便是同样的人家，有耕读传家的，也有诗礼传家的，有富贵传家的，也有道德传家的。你如今年纪还小，未必明白里头的道道，等将来你有儿女了，就能明白你哥的苦心了。
“他是恨不得把你一辈子能用的全都给你置办好，只是谁也考虑不了那么周全，所以就稍稍置办了一些。大头还在这儿，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嫁妆。”
秦霄宇看江衔月有些触动，就趁热打铁，将之前准备的两个匣子拿出来打开。
江衔月被闪地眨了眨眼。
“这是三百两金子，现下金价起伏大，本来想给你准备银子的，只是怕你不好藏，才没有兑成银子。还有一些银票和一些给你平时花用的小额银两，那些好带，就直接压箱底放着，你注意别受潮了就行。”
秦霄宇小小地开了个玩笑，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个调和丈夫和小姑子矛盾的嫂子，两头哄着。
“……”，江衔月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只能苦着脸看向秦霄宇。
秦霄宇失笑，像拍自己弟弟那样拍了拍江衔月的脑袋。
“没有这金刚钻，你哥也不会揽这个瓷器活儿，他腰包鼓得很，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你就安心收着。
“家里你也放心，他现在是刚回来抽不出手，等他把手头的事理顺了，就能彻底回到家里去，到时候修路也好铺桥也好办学也好，总归能让乡邻受益……
“你哥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是亏欠你的。我和我弟弟以前也是在继母手底下过日子的，那时候我俩都要被卖了，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恰逢他经过才向他求助。他那时候身上有要紧事，带上我们就是带上两个累赘，但他听了我们的际遇，就动了恻隐之心，也改变了我们的命运……
“我以前不明白，但我见过你，知道了你的事就明白了，他是时时念着你的。那几年不回去，也是因为脱不开身，怕回去再带累了你。”
江衔月不由落了泪，她就知道，她哥在外边怎么会容易。现在看来，岂止是吃苦，恐怕还有性命攸关的事情，否则怎么会怕带累她。
她很是担心，“秦大哥，我不懂外头的事，只知道不会容易，您千万要看着我哥，别让他入了歧途。他心性是好的，就是有时候脾气急，说话不过脑子……”
“你说谁说话不过脑子？”江旭已经调整好了心情，一直在外面听他们说话，听到这话终于坐不住了。
他做出一副强硬的模样来，板着脸，将两个匣子合上，摞起来就要往江衔月手里放，“拿着。”
“唉，别！”
江衔月害怕自己被压扁，背着手不敢接。
江旭用自身行动验证了江衔月说的“不过脑子”的话，他收回手，“算了，我给你拿回去，绣庄来人了，你过去量尺寸挑料子吧。”
秦霄宇看着他僵硬的背影，不由发笑，带江衔月去了前厅。
“他也就只在自家人面前有些小孩子脾气，遇到正事还是很稳当的。你也不用担心，即便在性命攸关的时候，他也一直坚持着正义和信念，他不会踏入歧途的。”
江衔月点头，对江旭放心了不少。他正直仁善，性情却率真莽撞，如今有秦霄宇在一边提点着，想必以后行事会多思量思量。
几人往前院去，不想竟碰上了熟人，江衔月上前见礼，“张娘子，好久不见了。”
“江小娘子，你可让我好找，我可是天天盼着你去。”
“你怎么还认识绣庄的老板？”
江衔月还没回答秦霄宇的话，江旭的脸又沉了下去。
他刚回家的时候，她就在绣一幅大件绣品，后来那段时间因为哭得厉害，眼睛受不了，才搁置了下来，想来就是给绣坊做活了。
是以他对着张娘子也不太有好脸色，“就是给我妹子做衣裳，你给她量吧。”
“是。”
秦霄宇找绣庄做喜被和春夏秋冬的衣裳，以及像床单、枕巾、幔帐、帘子、坐褥、靠背、引枕、椅搭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其实秦霄宇也不懂，所以他干脆让绣坊列了张单子，他们照着单子比较，查漏补缺。
张娘子觉得这是笔大生意，而且是新客，头一回做得好了，后头才有源源不断的生意，所以她很是重视，亲自带着人过来了。
“张娘子勿怪，那是我哥哥。”
“怎么会？妹子否极泰来，以后定能一生喜乐，平安顺遂的，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呢，就是实在舍不得你这手艺。说起来，我还未曾恭喜……”
张娘子很有眼色，即便不知内情，也知道若是江衔月过去有这份倚仗，也不会给他们绣庄供货了。
她并不提别的，只提过去的交情，和当下流行的花色款式，两人倒也聊得十分投机。
秦霄宇也对江旭很是无奈，怎么前脚刚说过他，后脚就又忘了。
要不是成婚的人是江衔月，他都以为江旭得了某种婚前病症呢。
张娘子带来的人都是老手，很快就将各项细则记录下来，说必定不会耽误婚期，才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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